萧遥第一次去蓬莱,是1977年的冬天。
那年他刚满5周岁。
那个冬天出奇的冷。
萧遥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脸上永远长着一大片皲,永远是通红的脸蛋,粗糙的皮肤。大人们用手摸自己脸的时候,他每次都能听见脸上传来摩擦的声音。手上脚上,更不必说,因冻疮皲裂的伤口整个冬天就没愈合过。
所以,一到冬天,5岁的萧遥基本都是白天在炕上或痴坐或打滚儿,夜里则盼着早早躺进姥姥“nan”(方言:暖)好的被窝。
姥姥“nan”的被窝特别暖和,萧遥每晚都恨不得自己能永远裹在里面。可惜,躺下时再暖的被窝,到了第二天早上也会是冰凉一片。萧遥于是总在夜里冻醒以后,偷偷掀开被子钻进姥姥的被窝,紧紧地抱着姥姥睡觉。
“nan”在胶东方言里,还有针刺的意思。由于萧遥想当然地以为姥姥每天都用针“nan”被窝,所以每次姥姥飞针走线的时候,他都会安静地坐在一旁,仔细观察。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很奇怪,说这孩子怎么这安静,这么喜欢针线活儿,莫不是个女孩错投生了男孩身?
妈妈赶到姥姥家那天,天气特别好。
正午的阳光温煦地洒满了姥姥家的小院。
瘦弱的萧遥手上举着一块水果糖,身上穿着蓝花棉袄和开裆裤,格格地笑着,在院子中间转着圈儿跑来跑去。
在他身后,一个更瘦小的脏兮兮的小男孩,穿着身不知摞了多少补丁,几乎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衣裤,扯着稚嫩的小嗓门嗷嗷叫着,屁颠屁颠地追赶。
这时候,一个脸上有点婴儿肥的微胖女人,踏进了院子。她提着个褐色的很精致的小皮箱,穿着簇新的军绿色大衣,头上戴着镶有红色五角星的军绿色棉帽,脚踩崭新的军绿色大头鞋,斜背着厚厚的军用帆布挎包,英姿飒爽地站在那儿,满脸温柔地看着萧遥。
“这女人真好看。”萧遥边想,边歪着脑袋打量女人。
很快,他扭捏害羞起来,一转身撒腿跑进了屋子,大喊着:“姥姥,姥姥,来了个人。”
姥姥答应着,快步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妈妈。
“嫚儿啊,你怎么回来啦?怎么也不发个电报说声?”
姥姥颤抖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女人快步上前,放下行李,搀住了姥姥的胳膊,清脆柔和地说:“妈,遥遥该上学了,我过来接他回去。”
“这女人的声音也这么好听。”萧遥心想。
女人又蹲下身,拉起萧遥的小手,看着满手的皲裂,满脸心疼。
“遥遥,想妈妈了吗?”
萧遥一个劲儿往姥姥身后藏,从姥姥胳膊跟身体之间的缝隙里偷偷地看女人。
姥姥把萧遥拽到跟前儿:“嫚儿,不认得妈了吗?快叫妈。。。”
萧遥不再躲闪,却也并不上前,就那么好奇地、定定地看着女人,心头涌上一种亲密莫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