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六年级的时候,我有一个屌毛兄弟,名叫郁森森。
那年的汶川大地震,学校倡议捐款,我慷慨解囊,捐了50块钱。
那时候的50块钱,啧啧,我他妈是土豪啊!
但是相比于郁森森,我却只能成为土鳖。
因为他捐了两百……
我怀疑他把自己的生活费给捐了,于是准备笑看他吃土。
我问:“你丫怎么捐了那么多?”
他特霸气地说:“做一分善事,寄一份希望!”
我问:“什么希望?”
他特霸气地说:“希望人民子弟兵能把有生存希望的人从土里面给救出来!”
我说:“你真土狗,他们从土里面出来了,然后你就从外头进去了。”
他看了看我鼓鼓的口袋,咽了咽口水,说:“你这个兄弟,老子交定了!”
草泥马,那是我把妹的钱。
我轻笑一声:“呵呵,滚!”
2009年,六年级毕业,念初一重新分班,我和郁森森再次分到了同一个班。
班上有个女孩叫落落,剪着那时兴起的齐刘海,加上瓜子脸,就给了骚年们一种无比清纯和梦幻的感觉。
好多男生暗恋她,郁森森就是其中一个。
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全校最优秀的男生,竟丧心病狂地一心扑到了学习上。于是,在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他考了全年级第一,独领风骚。
婊子配狗……呃,是才子配佳人,落落选择了和他在一起。
有一天,外班的几个不读书的学生来班上挑事,他们猛地一脚踢开后门,大声吼道:“郁森森呢?给老子滚出来!”
郁森森当时正好不在,于是我走出去了。
“你们找他干嘛?”
他们的头头瞟了我一眼,说:“与你无关,把郁森森叫出来。”
我说:“有话好说,他人现在不在,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就行了。”
他们很是不耐烦,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老子叫你滚一边去没听见啊?”
“你什么意思……你干嘛?你丫别动手动脚……”
妈的,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他就一拳挥了过来。
我被众人撂倒,一只只大脚如同雨点般啪啪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抱着头不让他们踩到脸。
正当我感到生命垂危之际,突然的一声怒吼刺穿了我的耳膜,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我眼前呼啸而过,刹那间,我看到了生命的微光。
我想:阿门,耶稣降临了。
紧接着,我的身旁倒下了一个人,我心里美滋滋的,幻想着这群王八犊子都被打倒。可奇怪的是,我丝毫没有觉得落在身上的拳脚有所减负,于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地瞄了一眼。
尼玛,郁森森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刹那间,我觉得生无可恋。
最后,围观的吃瓜群众大发慈悲,报告了老师。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郁森森,因为争风吃醋。但是我又被郁森森给拖下了水,被平白无故地打了一顿。
郁森森说这个仇一定要报。
我笑笑,心想:去你大爷的,咱是人家的对手吗?要去你一个人去,别拉上老子做陪葬品。
郁森森去没去我不知道,但我始终是没有去。去了就九死一生,还不如趁着这闲工夫多去泡两个姑娘。
那群不读书的学生还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挑事。多半在教室里,有时候也在寝室。
那段时间,郁森森过得很惨,身体上到处是伤,旧伤叠着新伤,皮肤上有深深的淤痕。
落落很心疼,亲手给他敷药。
郁森森很开心,并且在这件事情上表明立场:绝不让步!
我相信,郁森森是真心喜欢落落的。
那边的头说:你小子挺能耐啊,挺耐打的啊。等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放弃!
郁森森回应他:滚!
于是,那头头真的怒了。
怒了的话就会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之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能干出来。
那群不读书的学生把郁森森和落落绑了起来,绑在公寓后山的树上。
落落的嘴巴被堵住了,郁森森被绑着不得动弹。那头头的手在落落的身体上不断地游走,豆大的泪珠从落落的眼睛里掉落下来。
郁森森撕心裂肺地吼着,任凭他怎么求,怎么哭,都没用。那头头将落落的初吻夺走了。郁森森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哑的吼: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很快,郁森森的成绩下降,全班第一的成绩很快就退到了中游,有几次竟有几科没考及格。
班主任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谈了几次话,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因为郁森森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
期中考试的时候,郁森森已经下降到了下游名次了。班主任拿他没辙,算是将他放弃了。
我想:他是在以某种方式惩罚自己吧。
好在他与落落的感情一直很好,经过那件事情之后,那头头竟也没再找他们的麻烦。我不知道郁森森做了什么,可能是那头头觉得便宜占尽,也该放手了吧。
可没过多久,郁森森向落落提出了分手。
我感到不可思议,问他:“你没病吧?”
他看上去很忧伤:“学校禁止早恋啊。”
我说:“放你妈屁。”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别骂我妈,草泥马的!”
我说:“好好好,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你和落落怎么回事吧?”
他说:“学校禁止早恋啊。”
我说:“滚。什么灾难都过来了,还能在这说放弃?”
他特委屈的说:“我觉得在我这个年纪谈恋爱还不合适,我还没有能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我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问:“落落怎么说?”
他忧伤的说:“她说她等我,直到海枯石烂。”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落落的信誓旦旦,毕竟誓言这种东西,多半都会变成时间的腐蚀物。
我说:“城里人真浪漫。”
郁森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晚上跟我去后山,我和你商量一件人生大事。”
于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我和郁森森跑到了后山。
郁森森坐在水塔旁,点燃了一根烟。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我唯恐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紧紧的盯着他,不让他像刘老三那么傻逼,抽烟抽得把后山给烧着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说:“这个学期考完试我决定就不读书了,我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惊讶,问:“你疯了吗?”
他淡淡的说:“我堂哥在北京,我想去那里找他,做什么都行。总之,不想再继续读书了。”
我担心,问:“可是你才多大?现在就到社会上去,你又能干些什么?”
他又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15岁也不小了啊,能干点力气活了。”
我还是不放心,问:“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我,无奈的笑了。
我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被打击一次就这样了啊?你以前的霸气外露都到哪去了?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你……”
他一边抽烟,一边笑着听我说,也不打断我,任凭我滔滔不绝。
我说:“你这样也对不起你爸妈啊!他们辛辛苦苦地供你读书,你这样可真的会让他们伤心。你又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他妈还想去少林寺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北京吗?”郁森森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住了,摇了摇头。
他说:“我要去找我妈。”
我一下子被他问懵了。
我说:“找你妈?呵呵,我还想念我大姨呢。”
他说:“她失踪了,失踪了好久好久。”
我的心里蓦地很悲伤,问:“失踪多久了?”
他说:“一年多了。”
我说:“一年多了?”
他说:“去年5月12号失踪的。”
忽然间,我明白他说过的话了。
2008年,郁森森的妈妈在四川工作,地震来袭,他的妈妈失去了消息。一年多来,他的妈妈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直到现在都是生死不明。
郁森森想寄一份希望,他希望他的妈妈能从土里面救出来,他的希望全在土里面。
郁森森说:“人找不到了,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她可能就在那儿,我想去找她,可是我的身上没有钱。”
郁森森猛地吸了一口烟,五官难受得皱缩在一起,眼神中散发出无尽的愁苦。月光肆无忌惮地照射在他的脸颊上,他的眼角慢慢地流出了一抹凄凉。
那是一张15岁少年的脸,脸上写满悲伤。
期末考试,郁森森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去北京的郁森森,找到了他的堂哥,在他堂哥的理发店,做了一名学徒。那几年他过得非常辛苦,双手常年累月浸泡在洗发水中,早已不像是一双少年的手。
我曾仔细端详过,但我无法想象他到底是克服了多少困难,才能让他的手掌变得那么具有岁月感。粗糙、黄茧、雄厚,时间将荆棘布在了他的手上,他却以荆棘为武器,在生活中排难而上。
在那几年里,他算是存到了一点钱,我不知道这期间他有没有找他的妈妈,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去。
当初的郁森森没有钱,他去北京是为了挣钱,但这钱不是拿来找他妈妈的。他妈妈在他一岁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他和他的妈妈没有感情。他有想过去找,但是这个想法后来被他取消了。
初三的时候,郁森森回来找了我,我们在一家土餐馆里小聚。
他谈笑风声,大杯大杯的喝酒,向我吹牛皮这几年他在北京过得如何如何好,我没敢接话,因为他的眼眶始终是湿的。
最后,他终于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痛哭。
“我奶患了重病,我爸不肯救她,把她送到医院,交了一些钱,就让她等死。我辍学去北京,我想挣钱,我就是想救我奶。”
这一次,他没有提起他的妈妈。
我沉默半天,心切的问:“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他重重地趴在桌子上,避而不答,只轻声的骂了一句:“我爸那狗东西,以后我不会养他。”
我再次没法接话,而他的手机一直在响。
我问他:“怎么不接?”
他没有回复我,而是把手机关机了,打了一个响响的酒嗝后,一头趴在桌子上。他看着我,十分认真的问我:“你知道爱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吗?”
我摇摇头,说:“可能吧。”
郁森森不在乎我的回答,他只是想说出他自己内心的秘密。他只是想找个人诉说,找个肩膀依靠。
他的眼眶里盛满泪水。他看着我说:“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皱巴巴的手倒了一杯烈酒,不急不慢的,往自己的头顶上浇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眼角处流出了一股液体,炽烈凄凉,难受而又倔强,我分不清那是烈酒还是他的眼泪。
我也倒了一杯烈酒,呼呼的往自己的头上倒。我没法体会他的种种不容易,我只能陪着他一起喝酒,大声哭,大声笑。
郁森森在宾馆住了一晚,隔天就要走。
我问他:“这一次去哪?还去北京吗?”
他说:“应该吧,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啊。”
我说:“有没有想过重新回来读书呢?”
他笑了笑说:“回来带你一起吃土吗?”
他尚觉不妥,笑着的脸又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不了吧。出去以后,就没有想过再回来了。”
我说:“照顾好自己。”
他说:“我挺好的。”
他可能已经忘记头天晚上他自己说过的话了。
我说:“保重。”
他说:“保重。”然后,就走了。
郁森森中途跑回来,当然不是为了找我吃饭喝酒的。他回来找落落,他要和落落分手。
郁森森曾经在电话里这么跟我说过。
“当初我把找我麻烦的那畜生约到了后山上见,一对一我怕谁。我对他说,你要是敢再来找老子麻烦,老子就他妈弄死你!他果然没敢再来找我,怂逼。不过,那时我奶就病了,他要是敢再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去北京是我自己的想法,无怨无悔。”
“我爸从来不管家里,他也不管我奶。落落一直支撑着我,她是我的堡垒。但我想过了,我什么都给不了她,我该放手了。其实,我挺对不起她的。”
郁森森花光了所有力气,才能活成现在的模样。他的整个初中都是痛苦的,无论是家庭、成绩还是爱情,所有的向前跑到最后只不过化为了一句: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啊。
他起先在电话里对落落说,分手吧,我们不合适。落落死活不肯,哭着说,你若这么负我,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郁森森怕落落做傻事,就赶紧从北京赶了回来。
落落拒绝见面,叫我带话给郁森森:去做你该做的事就好,我等你。
郁森森咬紧牙说,好。
2015年11月下旬。
郁森森路过鞍山,来看了我,我们在一家饭店简单的吃了一顿饭,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我问他:“还做理发店的工作呢?”
郁森森弹了一下烟灰,说:“我早就换工作了,10年的那一次我与你分别之后,我回到北京就找了新的工作,要不然你以为我买房的钱哪来的?”
我笑道:“我那时就说你必有出息,家庭变故只是一时风云,我掐指一算,最差也不过是大器晚成。”
他说:“还没晚成啊,还不算成功,得更努力才行啊。”
我说:“你追求高啊。说吧,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嘿,有我在,还能有事。”说到这,他洋洋得意起来。
我说:“那就好。”
我笑了。
郁森森在鞍山住了一晚,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我说去送他,他说不必了。果然第二天他走的时候,也没有向我告别。
唉,他较当年的风范丝毫不减。
他曾和我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什么话?”
他说:“我说复仇。于是那年临走前,我把那畜生打了一顿,让他以后别欺负落落了。然后就走了。”
我说:“靠!你没等我!”
他这一次又走得这么急,怕是有事吧。他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
2017年新春,郁森森订婚了,未婚妻是落落。
没有不可思议的为什么,没有感天动地的我爱你,只有落落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只有郁森森念念不忘的我不负你。
落落说,我等你。
一个等字跨越了落落的整个青春,一份望穿秋水的爱情。在落落的眼里,深情是没有过多的赘述,唯有陪伴是她全部的力量。
幸好郁森森也够争气,没有阿猫阿狗的歪风邪气,赚了钱就赶往故乡,心里念着的欠着的还是他的爱人。
他说,落落是我的堡垒。
我也掉眼泪。
回望秋日里,我和落落坐在操场边上,苦苦等待郁森森归来的身影。
如今,他可算有了出息。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