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大鹏
拂晓,我在阔别多年的白族山寨的小径上漫步,轻烟般的雾从谷底悠悠地浮上来了,着上春装的大山就像藏在帷帐里沉睡的美女,让人难以窥见她的实貌真容。朦胧中,我贪婪地吮吸那浓烈而湿润的花香,细听那小草拔节的脆响,捕捉那熟悉而陌生的乡音。
啊,寻着了,寻着了!那不紧不慢的叮当声,来自黄牛颈上的铜铃,我不禁联想到古刹的钟声,思绪越过那广种薄收的艰苦岁月,神魂飞到那刀耕火种的古老世纪。时过境迁,物换星移,难道这大山却依然拥抱着他的山民,在牛铃的催眠曲中沉睡吗?
就在我听着越来越清晰的牛铃声遐想时,一串山歌飘来了。“情哥你莫要痴痴等,阿妹我不会慢慢挨。各选一条致富路,比翼齐飞向未来!”甜美动人的歌声,若即若离,飘忽不定。那白族民歌填上新词,更具有魅力了。我迎着歌声寻去,忽然,竟响起了节奏明快的迪斯科舞曲,我的神经也为之兴奋了!我拔开一丛灌木,只见一个小草坪上,一头响着铃铛的牛,啊,不,不!那是一头毛驴儿!真新鲜,这山里头也有人养驴呢!旁边一个小伙子正合着舞曲拉着架势跳舞。那小伙子,头上缠着民家人传统的白色头帕,一缕黄色穗子在太阳穴边摆动着,只那身衣有点出洋,花格子衬衣扎在牛仔裤腰里,电子手表在手腕上闪着光,尖头皮鞋在地上移动着,比划着,旋转着。不过,那算不上真正的迪斯科,显然融进了白族仗鼓舞的风格,颇带几分滑稽。
看到他身后桃树上挂着的那架收录机,我才明白刚才的歌声。呵,小伙子已经发现了我,跳舞的架子一下子散了。“郁老师!”没想到这小伙子竟认得我,他也感到太意外,显得很尴尬,拘谨地向我鞠了一躬,慌乱中赶忙按下了收录机的按钮。“你是......”“老师,我是谷三多呀!”哦,想起来了!那是我10年前的小学生,因为家里穷,他爹娘第三胎生下他,虽是男崽,也嫌多了,故取名“三多”。那时候,生产队吃大锅饭,他小学正要毕业,就被父亲从考场上叫回家,抢那不值钱的工分去了。
面对眼前英俊的小伙子,我不甚感慨。“三多,我实在认不出你了,你现在......”“我如今是养蜂专业户呢!”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散了紧缠人身的雾霭,我这才看清,那一大片油菜地边,还摆着一长排木箱,桃子树旁,还有一个别致的帐篷。不用问,那毛驴便是他的运输工具了!
三多披上太空服,把我让进了他的帐篷。“三多,我听说养蜂这一行学问很深是吗?”“是不简单呢!我原来把本地的桶蜂改造成了箱蜂,可是,因为长期近亲交尾,败质增加,所以蜂群退化了,产蜜率、抗病率、维持群势的能力都差了。我便引进了几种良种蜜蜂,如高加索蜂,喀尼阿兰蜂。”“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我自费到外省学习过,再说,还有很多关于养蜂的书呢!”
小伙子说,在这接近原始次森林的大山区,夏秋之交,是野药材植物开花的旺季,因而蜂蜜得天独厚,具有特殊的药物功能。去年10月,县旅游局及县酒厂为他试装1000多瓶药材花蜜,被云集天子山风景区旅游的外宾抢购一空,于是惹动好多外商来订货。
飘渺的白雾犹如大山的帷帐,此时已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撩开了。我们走出帐篷,东边,天地交界处升起一抹红霞,那是太阳在挥动着红纱巾向大山召唤!一瞬间,我心中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我觉得这沉睡了几千年的大山正在这一代人手里醒来,在惊讶中醒来。她不仅有奇特的风光,而且还蕴藏着财富,孕育着人才。她淳朴的山民,以往对于花开花落,对于哺育他们的大自然的香馨,以及她大方真率的给予,长期麻木,无动于衷,只是因为没有得到适时的阳光啊!
一阵毛驴的嘶叫夹着急促的铃铛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毛驴在小草坪里蹦蹦跳跳撒欢呢!于是我想起了刚才被我打断的迪斯科。“三多,打开你的收录机,跳吧!”见我提到收录机,小伙子脸又红了。忽然,他眼睛一亮,说:“郁老师,来,我请您欣赏另一种音乐!”小伙子把我带到那一长排蜂箱前,麻利地将蜂箱的窗孔一一打开。刹那间,长排音箱响起宏浑的生命奏鸣曲,那一组组奇妙的音符,飞向花海,飞向富有的阳光!
该作品1986年获湘西自治州广播电视节目二等奖,文学创作一等奖。
郁大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有作品被《散文选刊》选载。曾任桑植县人民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主任,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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