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两个字,再大的纸张也不会显得空旷。对于母亲,多数人都会笑里夹杂着泪水的述说,那种又爱又心疼的感觉每个人一生不知道要体验几百次,而我对母亲最直接的感知是有学问,她没有知识分子那标志性的大框架眼镜,反而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那个不大不小的村庄里每个人都知道母亲有学问,因为她是这么多媳妇中唯一一个上过高中的,而对于母亲没能上大学的版本村儿里散布了这么几个:被黑心地主儿子把名额占了,家里太穷出不起学费,爱上了父亲宁愿不上大学也要和父亲结婚,而我更愿意相信最后一个,因为父亲在村庄里算得上最英俊了。母亲最爱说的话就是“要考上大学,不能比我差!”,而对于真正没上大学的原因,母亲却从未提起。
因为母亲的原因,在小伙伴中我自然登上了知识分子后代的宝座。如今看来高中文凭也太小儿科了,但在当时的村庄就足以让我吆五喝六的作威作福了。所以从学前班(如今叫幼儿园)起我就成为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是基因问题,还是周边的对手太弱了,一直到初中我都是雷打不动的第一,但故事就在初中揭开了序幕。
初一上半学期刚过一半我的成绩便落了下来,究其原因也钻不出科目繁多的种种俗套。“别人家孩子”的封号快要不保,而各种看似安慰的挖苦也四处乱飞,当然不出意外的飞入了母亲的耳朵。我耷拉着脑袋准备接受上级的批判,母亲沉默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问,这直接导致我准备的各个版本的说辞一下子全塞到了心口,而母亲的一句“我给你补课”让这种心塞感夹杂着泪水彻底释放开来。在别人父母打骂孩子不争气时,母亲在一遍一遍的给我讲解着函数方程式盯着我默写英语单词,就这样小村庄的舆论头条又成功的被母亲占据了,熬夜补习,都不知道啥时候睡着,母亲的红血丝却比我的还多,心中明白母亲为自己操碎了心,这种感悟不能说带来打鸡血的效果但也支撑着我一路飚车稳固了“别人家孩子”的宝座。然后我又成了各个老师新版的口头禅“瞅瞅人家,书都翻得这么旧了能学不好吗?在看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这样在母亲的陪伴下初中三年在平平淡淡中度过。
08年仿佛注定是充满大事件的一年,伴随着奥运会的开幕,我家迎来了双喜临门,哥哥考上了大学,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在这个杀鸡宰羊都不足矣表达喜悦的日子里母亲的庆贺方式也未免太过独特,在卧室母亲单独和哥哥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全程偷听怎奈何隔音效果太达标,偷听以哥哥开门我与大地亲密接触而告终。随后的一周我用尽各种方法想打探出蛛丝马迹,就连给洗一个月袜子这么大的诱惑面前哥哥还是淡定的说:“等你考上大学再告诉,这些话高中生听不懂。”在哥哥相当得瑟的藐视下考大学的目标逐渐成型。
高中我选择住宿,只因哥哥当时也是,在那个年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自己一样的坚强。在度过了蒙在被子里哭的阶段后,我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笑容赶退了泪水,同学取代了给母亲的电话。一个月回一次家反而让我感到更多的自由,脑海中母亲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的叮嘱渐渐让我产生厌烦。从小仰视的母亲的学问也慢慢变成了小儿科。理科的我和文科的母亲越来越零交流,有的时候还故意拿个自己都解不出来的几何题给母亲,看着母亲满头大汗神色焦急的打着草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种壮况在毫无关卡的情况下加速前行,直到高三那年才不得已按下暂停键!
高三的记忆永远是汗水、书声、焦躁,因为考学的压力学校再也不明确规定过周末的时间,每个周末你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在学校自习。周末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去自习,全班没有一个人回家。年轻的心太爱比较,仿佛选择回家和选择认输是画等号的,探亲的队伍就这么成立了,母亲自然也在其中。记忆中的母亲很少言谈,多半的时间像在思考,但周末的母亲从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开始说话然后以“我去做题了”为终止键。这时的母亲习惯摸摸我的头眼睛弯弯的说声去吧,我则闪躲着看向四周怕被人笑话。
伴随着禁止鸣笛的标语高考这一决定命运的大考就这么过去了,躺在床上吹着口哨,拼命一次享受一生的高考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不惊不喜考上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学校。同样的没有杀鸡宰羊的大场面,同样的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不同的是和我谈话的是哥哥。我如愿的知道了那年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我无法立刻面对,静坐了一小时才慢慢理清思路。
母亲,小村庄媳妇中唯一的高中生其实只上到初二,辍学的原因很简单,家里弟弟妹妹太多做为老大的母亲有义务担起养家的责任。母亲怕在这样的小村庄中我和哥哥会连高中都进不去就会被同化的踏入社会,于是母亲编织了这个谎言并时时提醒我们要考上大学,不能比母亲差。显然母亲的做法是对的,在小学同学都逃课去当小帮工赚钱买糖时,我眼馋过;当初中同学辍学结婚亲亲我我,青春期的我躁动过;当高中的升学压力太大想扔书本不干时,我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母亲从小和我们说的话“要考上大学,不能比我差。”母亲让作为长子的哥哥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并定要告知这是母亲唯一说过的慌。
现在我才逐渐明白,原来初中的课本很旧,是因为母亲每次等我睡着要把第二天辅导的内容重新学到深夜;原来高中让母亲解题时的满头大汗除了焦急还有一丝怕真相暴露的紧张,现在才发觉每当那时母亲一直说自己学的是文科理科的题做不来,大条的我后来才知道母亲生活的年代不应该有文理分科。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我抬头对哥哥说:“哥,你今天的话我出了门就会忘记!”
推开门母亲刚从外面买菜回来,我赶忙过去接了过来,母亲念念有词的说:“今晚做顿好的。”我笑着应和着,余下的岁月母亲的高中文凭我会陪着一起编织,薄雾笼罩下的村庄传来高中文凭的母亲带出两个大学生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