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小名叫昏三,平常从小听别人这样叫父亲,但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两个字。依稀记得听祖奶奶讲过,好像父亲出生那年队上分了山。按理说来,应该不是昏三这两个字,但不知为何,平常固执的认为应该就是昏三。也许印象中父亲有一些犯浑吧,兄弟中又是排行老三的缘故。父亲大名叫技文,很有学问的样子,但是父亲自己一直写成继文,平常认为应该是父亲自己弄错了,也有些责怪父亲为什么要弄错,仿佛如果名字是继文就会显得父亲是个没有学识的人,在平常心中,仿佛技文更配得上父亲。
说起父亲犯浑,大概是因为祖父有时候会这样骂父亲吧。父亲是爷爷四个儿子中最不听话的一个,又有些离经叛道,所以祖父母并不喜欢这个三儿子,连带平常三姊妹在祖父母那儿也不大受待见。父亲有时候会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跟平常说小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抓着他的头往墙上撞,长大后的平常回忆起这一幕就会眼眶湿润、心疼父亲,平常想那时候的父亲一定很伤心吧,可是平常一直看不到父亲的伤心。
印象中犯浑的事还有一个,在平常三姊妹出生的那栋老房子里,有一天接近黄昏吧,平常看到父亲在卧室的床铺后面(那时候乡下的床铺后面总会留一个小过道,用于放置一些坛子类的物品)摆弄什么,但是父亲看到平常过去就温和的把平常带了出来。大概没过多久吧,平常就听到母亲在卧室的窗户下面大声喊祖父快来,后来家里就一遍混乱,忙着救父亲。混乱中平常得知是父亲打算在卧室床铺后上吊自杀,平常一直记得事后自己躺在家中竹床上和母亲谈这件事的画面,平常好像有些懊恼没有及时把看到父亲在床铺后面的事情告诉母亲,否则应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吧。多年后平常想知道父亲倒底经历了怎样的痛或难处,才会要做出这样决绝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和他的妻儿们的事。平常跟母亲提起这件事,想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原因,可是母亲并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平常就有些不满,平常对于母亲总是不满的,不满母亲的敷衍,印象中,对待自己母亲总是敷衍的。多年后平常在做心理咨询时,才明白因为母亲的敷衍,平常感觉很不重要、很不被爱,那种不被爱、不够好的感觉一直影响着平常的生活和工作。
在去婆婆家乡下的路上,平常突然想起有一年的一个夏天,大概是怀儿子的那一年吧,平常和老公还有婆婆租住在识字岭附近的一处房子里,那个时候的日子有些动荡不安,老公一直不赚钱,也没有自己的房子,日子过得很苦的样子。那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父亲来长沙找平常,下班后平常带着父亲坐中巴车回到租住的房子。起初平常不知道父亲的来意,以为是父亲心疼女儿特意来责怪女婿没有给平常提供富足的生活。平常有些担心父亲和老公起冲突,一路上就在为老公做解释工作。回到家吃饭的过程,和父亲交流才基本弄清父亲的来意。父母在小镇上做生意很多年了,那一年父母在镇上的市场里砌了一个小小的房子用于立足,但因为不合法被要求拆掉。父亲气不过,所以来长沙找他的女儿女婿,看能不能找关系保住刚建的房子。平常和老公不是有能量的人,并没有什么可用的社会关系,又处在经济和生活都很窘迫的时期,所以对父亲的要求就有些应付,因为实在没有能力能帮助父亲,大概就说了一些应付性的话语吧。第二天早上,父亲就离开长沙回乡下了。多年后想起这件事,平常想父亲那天晚上一定是很失望的吧,父亲很要强,一生都不愿意输于别人。那次来找平常一定是极想要对抗执法的人、保住那个落脚点吧,父亲写了一个很长的类似于诉状的资料,念给他的女儿女婿听,一定非常希望平常能够帮助他吧。平常想起这件事,就感觉自己是残忍的,怎么忍心让父亲失望归去,想象父亲失望、无助离去的背影,平常泪流满面,心疼、内疚是父亲去世后留在了平常心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