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这东西，向来是极难对付的。初入世者每每以为，只要心诚，只要意善，便无往而不利。殊不知人心之曲折，竟比那九曲回肠还要多几个弯。
我见过一个年轻人，姓甚名谁倒也不必细说，单说他初到一处机关做事，满心想着要"与人为善"。早晨第一个到，将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同事的茶杯空了，他便抢着去倒水；谁若是托他办点小事，他更是跑得比驿马还快。如此一月有余，他自以为已经"深得人心"，却在一次聚餐时，听得背后有人嗤笑——
"那新来的，殷勤得紧，莫不是想往上爬？"
"嘘——小声些，保不齐人家耳朵尖着呢。"
"怕什么，他这种人，横竖不过是个跑腿的料。"
年轻人听了，登时如雷轰顶，手中的筷子竟不知如何摆布才好。他后来告诉我，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人情"二字，原不过是一张薄纸，一捅就破，却又厚得能压死人。
世上的人情世故，大抵如此。你太热络了，人说你谄媚；你稍冷淡些，人又嫌你孤高。你帮人十次，一次不帮，便成了仇敌；你拒绝十次，偶然应承一次，倒成了恩人。这其中的分寸，竟比药铺里的戥子还要精细三分。
我曾见过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他与人交往，既不显得过分亲热，也不至于疏远。他帮人忙，总要露出几分难色；受人恩惠，却必加倍奉还。他常说："人情这东西，欠不得，也赊不得。"我初时不解其意，后来才悟出，他这是把人情当作买卖来经营了。
然而最可悲的莫过于，明知人情世故如此虚伪，我们却不得不在这虚伪中讨生活。就像那提线木偶，明知线在别人手中，却还要做出欢欣鼓舞的样子来。
有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单位从不参与任何是非，对谁都客客气气，结果年终评优时，竟无一人为他说话。他苦笑道："原来在这世上，做个老好人，就等于不存在。"
我想，人情世故之所以难，难就难在它没有定法。你以为摸透了规律，它却又变出新的花样来。就像走在薄冰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裂开。
但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为人情世故如此复杂，那些真诚的、不假修饰的情感，才显得尤为珍贵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