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户,天已经亮了。东边的天空泛着一层青色,像是被水洗过似的。风吹过来,带着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响,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我耳朵里幻听的声音。我把它们都视作龙的叫声,隐隐约约,像是从旷古传来。
龙,这个在中国活了上千年的东西,早就不是神话里的动物了。它变成了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甲骨文里,“龙”字像一条盘着的蛇,头上有角;到了青铜器时代,它又变成了夔龙纹,刻在那些庄重的礼器上。龙的样子一直在变,它总是那么神秘,那么高高在上。龙的文化,早就融进了我们的生活。殿堂上有龙的图案,衣服上有龙的图案,书里也有龙的故事。就连我们说的话里,也藏着龙的影子:望子成龙、龙马精神、画龙点睛……这些词,像一颗颗种子,种在老百姓的生活里,长成了大树。
小时候,每到二月二,我妈会早早起床,用艾草煮水给我们洗头。她说,这是“洗龙头”,洗完头还要给我们扎两条朝天辫子,像龙角一样竖在头上。她说这样能让孩子们像龙一样精神。收成好的年头还会炒“龙须豆”,咬在嘴里咯嘣响,像是春天的脚步声。爷爷会在这一天“引龙”,用草木灰从球川溪边一直撒到家门口,再用草木灰在院子里画一条龙。他蹲在地上,手腕轻轻一转,灰线就弯弯曲曲地爬出来,不一会儿,一条龙就盘在院子里了。画完龙,他还要在龙头上放一碗水,说是给龙润眼睛。他说,龙的眼睛亮了,就能看清楚人间的苦,该下雨的时候就会下雨。那时候,我真的相信他的话,守在碗旁边,生怕鸡啊狗啊把水打翻了,耽误了龙的大事。我奶奶是小脚,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村里的土地庙,庙前的香炉冒着烟,烟里飘着人们的愿望。年轻人会去理发,说是“剃龙头”,讨个吉利。这些习俗,现在大多不见了,除了“剃龙头”。现在想起来,这些老规矩像是基因密码,把过去的日子和现在连在一起。
种地的人给龙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在靠天吃饭的年代,龙管着云和雨,关系着一年的收成。二月二,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农民们拜龙王,求一年风调雨顺。这种简单的信仰,其实是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对生活的期盼。他们盼着五谷丰登。这些仪式,看起来简单,却藏着很深的智慧。
在手机上看视频,黄河边上正在举行二月二的祭祀大典:龙抬头!鼓声震天,舞龙的队伍像一条活龙一样扭动,龙头高高抬起,龙身翻腾,像是要把一冬天的力气都使出来。这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龙的精神,就是中国人的精神。它教会我们在冬天里忍耐,在春天里奋起,在困难里坚持,在顺利时飞翔。
赶紧去厨房煮了一碗鸡子索面,二月二吃面,是取“龙须”的好兆头。面条在锅里翻滚,像是春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吃完面,华溪河边信步。河水在太阳下闪着光,岸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跟醒来的龙打招呼。几个老人坐在长凳上晒太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他们说,今年的春天来得早,龙抬头也抬得高,肯定是个好年景。这一天,连风都变得温柔了。它吹过柳树,吹过屋檐,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那些关于春天的故事,那些关于生长的秘密,都在风里轻轻说着。
站在二月的门槛,看着越来越清朗的天空,仿佛看见一条东方的巨龙正在醒来。龙抬头,不仅抬起了希望,也抬起了我们民族的精神脊梁。这是龙的季节,也是我们的季节。
匆匆写下这些字,找个托尼老师理理自己又浓又密的长发,权当剃个“龙头”。
龙抬头,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