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描绘的灵魂是不可预见的。
它受自身召唤,在迷途
置一日的花茎于委婉的净瓶。
傍晚,竖立的湖水因不测而形成。
西岸的山上,急雨
如旧物被歌颂。
有人狂奔向我迎面而来;
身上,栅栏敞开着。
我对这个顺从的世界,仍抱有足够敬意,
它在我的哀伤里掺杂了决别的晚霞。
不知为何,他会抬起屈辱的头颅,
像不同时代的自己,被同一命运选中。
此刻,我们在误读中虚度。
而新的主题已运载着星辰破雾而出。
在虚妄的悲情里,
一个人的传奇就此开始了。
➤午后
午后。隔壁有人锯木,轻咳;
一小时的脑垂体分裂成玫瑰和蜘蛛。
咖啡杯的银匙在搅动。
匍匐的光影脱下暧昧的裸体。
嗜睡者关心轻度的落暮。
湖面:旧日的碧波与鹅语——
那随手翻开的诗集,
有一堆时间蚀骨的锦灰。
然后,好多人从四面八方涌向我。
我需要他们坐下来,脸上坦露同一神色
我欣喜他们抵消我每天的倦意。
只要稍微松动一下,世界便不一样。
比如,玫瑰和蜘蛛会多一点点——
此刻的阳台上,餐具已摊开。
他空造的凉亭基本筑成,
而我在无限折磨的未知里再次垮掉。
➤熟客
流经指缝的时间是我的熟客。
我也是我自己的熟客,
可惜它已被使用得太久,
灵魂在它面前竟也无所适从。
每一个缝补的漏洞又无法让它脱身,
任何错误的指令它只当作理所当然的召唤。
什么才能从堕落中唤醒它,
什么才是它抱憾终生的未见。
而镜子给了它所有体面,
遗忘又让它彻底妥协。
它所能完成的
是有别于他人的移情别恋。
而我说再见,它又别有滋味。
在病榻上躺了许久,
它倒记挂起第一次喊出的“疼”。
但时间,却远不是人所共知的诗篇。
➤欲雪
风团在身体里膨胀,
湖面晾着银子。
世界停顿半秒,欲雪的脚步临近;
一种奇妙的措辞就此溢开。
细部的观察胜似明镜,
可供深究的却不多。
经过的时间需要重新归拢,
像词语的雾气突然褪尽。
从街巷我骑单车去郊外访友,
疾逝的落叶替代了想象。
他坟头经年的银木仍有神力蓬勃,
薄暮中仿佛我的双手在轻拂。
暗下来的屋脊将更凝重,
那么多熟悉的脸都将终结一刻。
我怀惴的礼物也无可言喻,
明日白茫茫一片或有悲伤的温暖。
➤况味
黄昏溶解在一粒黄色药丸里
而我咀嚼一颗盐,
况味让舌头专注于每一顿垮掉的晚餐
以及晚餐中无用的落日
窗外,有我听来的鸟雀的噤声
但我看不清树冠浮动的每一张热气腾腾的脸
它们,多么荒谬
它们的抵制多么荒谬
一位小吏突然现身薄雾中
他想起死去的父亲曾给予的忠告
在时局无所寄怀的年代
唯有患疾,才不至于绝望
月轮从一块警示板上堵住我
公园里弥散着狐疑的气味
一群没有地址的孤魂涌来充斥着我的房间
嘲笑我仿佛嘲笑一只成癖的笼子
时至深夜,隔壁锯木声仍不断
它将我耗尽,像一只杯子被虚空所磨损
那么,在我坐立不安的时候
我是否也可从逼迫的墙上掘出些什么
➤郊游
风磨损河岸
凌乱的人群被小区的凉亭梳理整齐
割草机歇斯底里
无以应答的起居时分
斜坡有别离的小径,青丘多空窠
此语出自未至的问候
对于这位爱上落日的邮差
彼时的良愿又如何在此刻的描绘中忽现
郊外,遍地黄花成瘾
柳色击垮半道上的游僧
一根树枝伸展如邻省的天线
用于接受低频的不测之音
旧报纸里筑的塔
笼子外不断加固的笼子
那么多偶然的晚霞
虚无甚于当年的疏忽
屠宰场又成为新的开始
教堂只准备了结束的盆景
一只孤灯不经意间被众目瞩望
不合时宜地延至天明
➤白鹭
从晚霞中剥开一对沸腾的肺腑
白鹭就此脱下它的黑夜
群山夺目的翠色
此时也强忍住隐喻的交错
斜向一旁的坡道别有一番深意
新枝在湖面,星辰埋草间
可以想象,它缓慢的翅膀正握住灵感
像脆弱的少女来到墨绿的纸上
林中,月光溃散如绑带
春风凌乱惟剩草图
而那些熟睡的,也非假象
一颗松果传递着准确的发音
在云端漫步,白鹭成了自己的补丁
十万八千里的河山支持着它
背负骨瓮隐匿于一架青冈的钢琴
它清贫的羽毛,如薄雪枯死悬崖上
未来它仍有神力起落
来自耳中的寂静露出边界
一只残缺的灯笼指引它
从浮夸的人间带走音信
但是抱歉,我所见的或是另一只
如指间轻滑的琴声退回流水
在语言中,我是一个苦修的人
因为它的友谊,我们终得以相认
➤雪豹
一只银色雪豹在天边逡巡
孑然感受到背负的星辰颤抖不已
雪在大面积地来临
像巨大的耳鸣为同一器官驱使
似受银河的邀请,它踏入雷池
临界的晚霞何其精细
鸟群栖息裂开的石头上
睡眠安卧脑中升起的潮汐旁
这凛冽的呼吸,几近完美
绝境或许只剩它的皮毛
在风团形成的中心
它吐出蓬松的骨头,双目抵近
它承受着它的统治力
赤裸的身体向长空露出弧度
宇宙在它内部溶解
黑暗经由大海炼出了蔚蓝
➤幼蝶
树枝尽头有一只你看不见的羽化幼蝶
雨水在劝导它
但它数着自己的牙齿
把刚褪下的蛹袋一口吞下
新的雨水总是这样断定
眼前的景致未曾将两岸拆毁
青丝捆住湖水而湖水立在它的断裂中
像出狱的青年回到和解的身体
而黑夜饲养的狮子,因饥饿而昏眩
它的破绽让我们得以看清一颗虚弱的心
将随时为这美妙的世界带来废墟
在雨水中,我们的荒芜总是不够用
我睁开亡者的每一双眼睛
被雨水浇注而雨水不断地吐出它的壳
在它们露出幼蝶蜕变的侧影时
你的源头,却遥如一个老式话题
➤蜘蛛
向当年的这只蜘蛛致敬
在监狱的檐下用蛛网兜住翻卷的黄叶
少年从窗口看着它
它静止的时候,是多么饱满
季节似乎因为错觉而颠倒
老狱友又在木板上写信
开头总是重复着同样的称呼
可惜他不明白,绝望才是值得的艺术
会遇上一两个有怜悯心的黄昏
它将飞虫的干尸搬到墙角边
秋风已本能地追了上来
满屋子腐烂的气味没有半点松动
现在,唯有时间优雅如永恒的悲伤
在月光中他们从窗口看着它
仿佛记忆又回到了他们身上而
每一根深受消磨的骨头也随之服软
或许我从少年那里秉承了良愿
在同一个薄霜显迹的夜晚
我长出蜘蛛退化的八脚
把蛛网上一根根锈住的松针拔掉
施茂盛,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崇明县作家协会会员。1968年5月出生于崇明县新村乡。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先后在《上海文学》《萌芽》《诗刊》《星星》《江南》《诗探索》《汉诗》《诗建设》《诗歌报》《诗神》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乐队离开城市》《超越世纪·当代先锋派诗人四十家》《中国诗典》(2011卷、2012卷)《21世纪诗歌精选(第四辑)》《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等诗歌选集。出版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如隔世中》《婆娑记》《一切得以重写》。曾获1988-1989年度《上海文学》诗歌奖、2012年度“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2015年获得第四届“红枫诗歌奖·复旦诗歌特别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