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冠豸仙妲演义(106)

第一百零六回

叶总管抱恨归西 竹安君含悲带孝

 

无论天上人间,十全十美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幸福的地方,难保永远没有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

话说竹安寨有个奇女子攻打马头寨的运粮官叶婉秋总管,她一生极爱竹安君,可就是单头热,单相思。

却说竹安君与余红仙子大婚后,两人在洞房里你贪我爱,如鱼得水缠绵终日。蜜月里,除了湘华郡主回门期间竹安君出来给桃春指点了几天制作和烹调金丝笋的手艺外,他们整整一个月没有出大门一步。竹安寨的大小事务,都交给白兰花与叶总管婉秋共同处理。

但是叶婉秋只在竹安君大婚的头几天内尽力侍候,稍后便觉不适。三朝过后,叶婉秋彻底垮下去了。

她竭力想放下心思,不去想竹安君。可是不管怎样努力,仍然是放不下那个“他”。“他”的影子总在自己的面前晃动着。只为自己大了几岁,出身丫头,就眼睁睁地失去了机会。天啊!十三岁时的小殿下就长得分外英武。由于从小练武,那一身肌肉多么结实粗壮!那身段多么匀称潇洒!那脸蛋儿多么可爱迷人!本来这些都应该属于自己的。现在竟与自己无缘。殿下的每块肉儿,每根汗毛儿,自己都看透摸熟。哪根头发是粗是细,自己都知道。殿下的脾性儿、习性儿自己也知道。可是知道有什么用?现在殿下是别人的了。若殿下是自己的,现在该在跟自己缠绵细语,如胶如膝了。然而现在殿下正在与别人缠绵温存,如胶如膝,而自己却在床上冷冷清清,孤眠独宿。命苦啊!

那日竹安君大婚,自己失魂落魄地,最为难过。

“叶总管,迎亲队快进大殿了,你怎么愣在这里?”

“叶总管,宾客快到了,你怎么愣着不接待?”

她失魂落魄,做了这样,忘了那样。

白兰花见叶总管婉秋丢魂失魄的样子,知道婉秋姐有什么心事。于是寨里事务,一应都由她包了。白兰花心想,现在办事要紧,等有空时再探探她。

“小萤儿,”白兰花招手叫萤儿说:“我已二三天没有见你的主子了,你给我说说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兰花郡主,小姐不准我对任何人说,但今天我要说了。”小萤儿未语先咽。

“到底什么病,你这样伤心?你说吧!”白兰花吃惊地追问。

“兰花郡主,小姐得的是单头热单相思。”小萤儿说罢,失声大哭起来。

“小萤儿,你不要哭了。”白兰花心中有数,她心中酸酸地,“小萤儿,不哭,不哭,你说说我听。”

叶萤擦了一把泪儿说:“兰花郡主,小姐想的是竹安君,就是那个不知女儿心,只知做寨主的竹安君。这几天小姐已十分消瘦了,看来也拖不了多久。郡主,你去安慰安慰她吧!”

“我要去看她的,只为事多才没能及时去。走,我们现在就去。”白兰花说罢,拉起叶萤,直往叶婉秋房间走去。

“兰花郡主,请你好好劝劝她。”

“这个自然。小萤儿,我会发功治病,只要她心病好了,其他病我会治的。”

“真的?”叶萤听兰花郡主会治病,兴奋得跳了起来,“郡主,我这里先谢你了。”说着话,两人便到叶婉秋房里。

“婉秋姐。”白兰花站到叶婉秋床前,拉着她瘦嶙嶙的手说:“婉秋姐,几天不见,想不到你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妹妹!”叶婉秋挣扎着要坐起来,叶萤赶忙过去扶她。

“婉秋姐,你不要起来。”白兰花伸手把叶婉秋按着,说:“我给你发功送气,助你打通经络,恢复元气。”

“没有用的。”叶婉秋嘴里说着,却任由白兰花发功送气。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心病是无法治的。白兰花要发功送气,就领她的这分情意,由她送去。

“妹妹,”叶婉秋有气无力,“我求你一件事。”

“姐姐,什么事?你只管说。”

“也没有什么。请妹妹为我保密,千万不要给殿下知道。殿下是我侍候大的。不蒙你,我实在爱他。正因为爱他,所以要让他幸福。这个月内,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他从小习文练武,学做寨主,没有享受到童年的幸福,就让他好好度个蜜月,补偿童年损失。不要给他刺激。这样,我就满意了。妹妹,求你务必答应。”叶婉秋淌着大滴大滴的泪珠。

“好!”白兰花流着泪,“姐姐一片好心我知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条。”

“妹妹,哪一条?你说。只要殿下幸福,十条我也答应。”

“那就是姐姐不要拒绝我为你发功送气,为你治疗。你应了,我就同意保密。”白兰花流着泪说。她想,只要发功为她助阳,把她中气提起来,让她吃一点东西,再慢慢开导,说不定能帮她治好病。她同情兄长,希望让兄长快快乐乐地度过蜜月,自然是对的。

叶婉秋点点头,默许了白兰花的请求。

这样一连几日,白兰花都在为她送气治疗。

奈何这心病没法可治。

这一日,白兰花又去叶婉秋房间。

“姐姐,你宽心一些。只要姐姐一宽心,我再加紧发功疏导,自然会好的。”白兰花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掉在叶婉秋瘦骨嶙峋的手上。

“兰花妹,说这些没有用,我要去了。”说到这,叶婉秋竟哭出声来。

“姐姐,你会好的,你会好的。”白兰花强忍着眼泪劝慰着。

“兰花妹,你只能治病,但不能治命。姐姐命苦,从小没有爹娘,没人给做主。姐姐认命了。寨里事务就请妹妹多劳了,你要多帮助殿下,你自己的大事也要从早决断!”叶婉秋说到这里,把眼一闭,不再开口了。

“很久不见叶总管了。”坐在客厅中的竹安君接过叶萤递过的香茶,突然想起叶婉秋多日不见,心中有些纳闷,便向丫头询问:“最近都由兰妹操持寨务。是怎么回事?小萤儿。”

小嫦娥端庄稳重,蜜月里从不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件事,只在宫里享受着这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新婚期间,小嫦娥根本不用出外,宫里的事自有人会做得井井有条,她只专心专意在洞房温存丈夫。夫妻间的事,她比什么人都知道,因此竹安君感到十分快活,愿意整日整日与她厮守着,真是看不够,乐不够,哪还管旁的事呢?

“殿下,叶总管已快回去了。”叶萤带怨含悲地说。她怨殿下不知女儿心,替叶总管抱不平。

“回哪里去?萤儿,她是我竹安寨的人,又没有父母,回哪里去?”竹安君问。

“没有父母,你就好欺负!”叶萤刚刚从叶婉秋那儿来,心里怨殿下,所以说话生硬。

“我没欺负她呀!她侍候我长大,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怎么会欺负她?”

“那你为什么不要她,倒要讨寨外的人?人家多么爱你,把心都快要挖出来给你了,你却不知道。你不知女儿的心,你不知女儿的苦!你……”

“谁说的?”

“我说的,就是我说的!你看不出来吗?自从你有心上人之后,她就瘦了。你只知叫她吃燕窝汤,你只知叫她多补养,你只知叫她多休息,你却不知女儿心!”小萤儿豁出去了,大声顶撞着主子。

“她去哪儿了?”竹安君意识到要出大问题,额上青筋条条暴胀,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快去离恨天了!”叶萤儿大声说。

“离恨天?竹安君瞪着惊慌的双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殿下呀!叶总管已奄奄一息,只等时辰日子了!你现在就是要她爱她,她也没那个福分了!”叶萤儿失声痛哭。

“天呀!”竹安君拉起叶萤儿,箭也似地冲到叶婉秋房间里,把前来送茶送水的丫头们撞得七歪八倒。

“姐姐,你怎么了?”竹安君伏到叶婉秋被上,抖着手抓住叶婉秋肩膀。

叶婉秋睁眼一看,见是殿下来了,嘴蠕动一下,干枯的眼里溢出了一滴眼泪。

“殿下!”

竹安君听叶婉秋呼唤,马上把耳朵伏到她嘴边。叶婉秋干瘦的手抚着竹安君的头发,无力地说:“你可好?”

“好,姐姐!”

“殿下,婢子就要回去了!看着殿下成人,婢子满足了!”

“姐姐,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殿下,婢子满足了。可惜婢子无力助你了。殿下,那一年,就是殿下十三岁那一年,我们到竹安河玩。殿下下到河里洗澡,婢子在河岸上看。殿下走上岸来,与婢子站在河边,看着水里的一双影子说:‘姐姐,河里有一对,岸上也有一对,跳到河里,就只有一对。’殿下说完就把婢子拉到河里。婢子一身衣裙都湿透了。殿下说干脆把衣裙脱了,一起游去。婢子不肯脱。殿下说迟早总要脱的,就来帮婢子脱。婢子不肯,逃上岸来,殿下也光着腚上了岸。婢子反而帮殿下穿好衣服,我俩高高兴兴地回殿来。婢子总算没有被殿下脱光。一晃十余年了,殿下还记得吗?”叶婉秋酸楚地说。

“姐姐,记得记得,我还说……”

“说什么来?姐姐忘了。”

“我还说总有一天把姐姐脱光,拉下河里游……”

“殿下,游不成了,婢子要回去了!”叶婉秋抽泣着。

竹安君擦着泪,训着一群丫头:“你们这些木头人,怎么不早告诉我?”

“殿下,不要责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告诉的,好让殿下蜜月快乐。”叶婉秋喘着。

“殿下,婢子回去以后,求殿下替萤儿找个好郎君,她没爹没娘的,婢子曾答应替她找的,但婢子不能帮她了。”

“姐姐,我真该死,辜负了姐姐。姐姐侍候我长大,护着我,我没有报答姐姐一丁点。这个月,我贪恋蜜月,把姐姐忘了。姐姐,你怪我吧,恨我吧!”竹安君含着悔恨的泪,“小萤儿我一定当亲妹子看待,完成姐姐的心愿。”

“小萤儿,快谢殿下!”

叶萤儿福了一福,便扑在叶婉秋身上哭着:“小姐,我跟你去!”

竹安君把萤儿拉开,说:“萤儿,姐姐会好的,不哭。”

“殿下,婢子不会怨你,更不会怪你。”叶婉秋平和地说。

“姐姐,你怎么总是称婢子?姐姐,小时候你叫我弟弟,多亲啊!姐姐,多亲啊!”竹安君双泪横流。

“今天,婢子要去了。就再妄称一次姐姐,叫你一声弟弟吧!相处二十余年,弟弟没逆我一次,没骂我一次,姐姐心安了。姐姐去后,望弟弟好自为之,振兴竹安寨。”叶婉秋干枯的眼里,没有泪珠了。

“姐姐放心好了。姐姐,弟弟发功给你送中气!”竹安君作势发功。

“弟弟,姐姐不用了,就这一两天就要回去了。”这时,一个丫头进来说:“殿下,水烧好了。婢子要给小姐沐浴了。”

“姐姐,你侍候我二十余年,不知给我洗了多少浴。今天弟弟给你沐浴,以报万一!”

“不敢当。弟弟是尊贵人!”

“姐姐!”竹安君伸双手把只剩下一把骨架的姐姐从床上轻轻地抱下,轻轻地放到自己膝上。

叶婉秋躺在竹安君怀里,任由竹安君替她脱去衣裙。丫头叶萤在一旁相帮。

衣服脱好后,竹安君小心翼翼地把叶婉秋抱到盆里,轻轻放下,怕碰痛她那一身的骨架。

叶婉秋也不挣扎推辞,她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强撑着坐在盆里。

竹安君笨拙地洗着。他照叶婉秋给自己洗澡的方法手式去做,但总笨手笨脚的。如花似玉的姐姐而今已如干柴一样,丰润圆满的身子不见了,饱满的乳房也不见了,只剩一身干瘪,碰着哪里都是硬梆梆的,竹安君边洗边哭起来。

叶萤儿见竹安君泪如雨注,连忙过来接洗。她知道,此时的竹安君已伤心悔恨到了极点,责怪他也无济于事了。她流着泪,用干面巾给小姐擦身。

竹安君哭了一会,见叶萤替姐姐擦好了,便轻轻地把她抱回床上。

叶婉秋已无一点力气,竹安君扶她躺下笨手笨脚地给她穿好衣裙。

叶婉秋半昏半睡在床上,她满意极了。她伺候长大的殿下,她心爱着的男人,在她回去之前,抱她下床上床,脱衣穿衣,洗头擦身,这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都没有的事。想着想着,她昏昏睡去了。

竹安君见她睡去,吩咐说:“你们小心侍候。有什么事快来告诉我。”说罢,再走到床头,替姐姐把被拉一拉,顺一顺,掖一掖,含泪出房去了。

不一会,竹安君又回到叶婉秋的房间。这时的叶婉秋,面色蜡黄,双眼失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竹安君静静地站在床前,木然地看着姐姐。

叶婉秋见竹安君在床前,失神的双眼忽又返回光来。她断断续续地说:“弟弟,你……你再叫一声姐姐……”

竹安君把耳朵靠近叶婉秋嘴边,听清了姐姐的话,便连忙说:“姐姐,好姐姐,弟弟在这里。”他一面说一面对着叶婉秋的手掌要发功送气。

叶婉秋双目已阖,含笑去了。

竹安君见姐姐停止呼吸,大声呼叫:“姐姐!姐姐!”嚎啕大哭起来,引得白兰花、祝义等人也赶过来,围着叶婉秋大哭。小嫦娥知道后也如飞赶来哭送。这是她大婚后第一次出宫。众人见她也来了,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叶婉秋床前。大家哭成一团。

哭了一阵,祝义把兄长劝住,扶回竹安殿去。白兰花强把哀哀哭泣的小嫦娥拉开,送回到宫里。这里众人忙着准备后事。

“义弟,”竹安君悲切地说:“我要以孝子礼祭奠婉秋姐姐,你等给我准备去。”

“是!”祝义擦把泪,“兄长,我会按郡主礼仪安葬婉秋总管。”

叶婉秋按郡主礼出殡。竹安君披麻带孝,按孝子礼送叶婉秋的灵柩到小兰山安葬。而后他病倒了。

“姐姐,我怕!”

“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小嫦娥马上把仁哥的头抱在怀里。她轻轻拍着竹安君的背说:“不怕,姐姐在这里守着哩!”连续几日发高烧,竹安君常常梦中说胡话,把夫人小嫦娥当成叶婉秋。小嫦娥知道仁哥做了小时候的惊梦。她领会仁哥梦中误把她当成叶婉秋,所以她抱着他,安慰他,使他在姐姐的安慰中睡下。

可是醒来时,他发现抱着他的不是姐姐,而是夫人红妹,他又流下了泪。

小嫦娥见他痴情如此,更加爱他。她抚着他的头说:“仁哥,你刚才梦见什么?”

竹安君发现自己的头在红妹怀里,便想起小时候在姐姐怀里的情景。他回答说:“刚才梦见师父要打我,我怕得不得了。婉秋姐在帮我向师傅求情。”

“不怕,姐姐在这里。”小嫦娥含笑把仁哥的头更紧地抱在心头。

“红妹,我好多了!”

“仁哥哥,宽心一些,人死不能复生。婉秋姐姐就让我们慢慢想念她吧。仁哥你只管好好养身子。婉秋姐留下的事,红妹来做。仁哥哥你就安心吧!”

“红妹,你明天给兰花妹说,叫她好好养养气。我好了,不要再为我发功送气了。”

“好的。”小嫦娥心头被仁哥说话的气息呵得痒痒的,感到非常开心,便有意逗他说话:“仁哥哥,我也会发功送气,我会按时给你助力。”

“红妹妹,我体质好,养养就会好的。妹妹就不要发功了。妹妹若再垮下去,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仁哥哥,你能好好养,我就不发功了!”小嫦娥仍抱着仁哥的头说:“仁哥十三岁才与婉秋姐分床。其实那时婉秋姐已是大姑娘了。那时婉秋姐可是这样抱着仁哥睡的?”

“是的,就是这样抱的。”

小嫦娥听了,暗暗点头,心想难怪婉秋姐会相思至死。

“我梦中常惊吓,姐姐一抱紧,我就睡着了!”

“大了,你对婉秋姐就没有一点想法?”

“没有。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我的亲姐姐。我接掌竹安寨之后,就请她做总管,替我管理竹安寨,可我就没有替她考虑婚姻。她偷偷地爱着我,红妹,我哪里知道?我总以为她是我姐姐,爱我关心我理所当然。我哪里曾想到是在恋着我?红妹,是我害她,是我不知女儿心。其实,大几岁又有什么要紧?婢子出身,也一样是人。自从我们相恋之后,才发现她瘦了。我以为是操劳过度之故。我真是个木头人。我从来对她没有一点邪想,不然我就娶她了。”

“你娶了她,可就没有我了!”

“这些都是命。红妹,希望凡事都要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仁哥是个粗心人,寨务事又多,有照顾不到的,红妹要见谅才好。”

“仁哥,你说外话了。红妹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告诉仁哥的。”

自这夜以后,竹安君的病渐渐好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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