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您老家哪里的?”尽管来到野战部队才不到一天,李文中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个集体里新人结识旧人的三大板斧,一问家乡何处,二问领导贵姓,三问军龄几何。这不,看着旁边带着墨镜,表情酷酷的司机班长,李文中套起了近乎。
“我老家邢安的。”司机的语气爱搭不理。“邢安?我是沙岭县的,您是哪个县的?”“你是沙岭的?”司机语气好像有古井有了一丝波澜。“那你听过南水村没?”“怎么没听过?我是云山的,跟南水就隔一条铁路。”李文中话里有些高兴,没想到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然就能碰到个纯老乡。“恩,我就是南水的,叫王星,现在在团里的汽车队,等你驻训结束,可以来汽车队找我,记我个手机号,有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王星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话里却有了一丝关照的意味。“行,没问题,以后咱们多联系。”驾驶室里听到李文中的声音略有些兴奋,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让他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家乡人。
“报告!”连部门外,李文中军姿挺拔的站着。“进来。”屋内传来一声随意的声音。“是!”进屋以后,发现一个身材瘦削,头发不长,脸部轮廓线条明显的上尉,正歪歪的靠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看流行的电视剧《裸婚时代》,荧幕里演员文章的声嘶力竭吸引着连长的眼球,连李文中进来都没抬头。这让李文中有点儿不知所措,原本他的打算是调整精神状态,给连队主官留下一个好印象。没有料到连长对自己完全无视,这让他有些猛出拳但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恩,你是李文中吧,上午干部股打过电话,这样,集团军有要求,新下来的学员排长一律先当兵锻炼,二排五班的班长唐英鹏素质不错,你就先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吧。”像是有些自言自语,上尉连长依然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说到。“是,明白!”上级可以随意,下属却不能糊涂,李文中立刻笔挺的立正答到。“行,去吧,找唐英鹏,让他给你安排宿舍,也快开饭了,以后有不懂的跟他学就行。”“是,连长再见!”打过敬礼,李文中转身出了连部。
说是郭家庄营区,可这里比团本部营区差远了,布局依然规整,四四方方的院子,正中间有个四百米的跑道,两侧一看就是上世纪建的平房院落,红顶白墙,墙上依稀可见“节约闹革命的”字样,类似这样的院落大概有十几座。营区里依然是杨树的天下,但树龄一看就比团部的长,在白的阳光下,不仅显示出枝叶繁密,树干也粗壮很多,再配上战士们结束训练的口号声,竟让这老营院有了不一样的生机与活力。
随着整理床铺,收拾行李间隙的交谈,李文中已经大概了解到,自己的这个班长是四川人,而连长叫刘健,是战士提干,身体素质强悍,团里组织干部考核五公里,一般都是前三,而且唐英鹏还悄悄的告诉他,据说刘连长在黑道上也有人,腰带上别的那把不大也不小的刀就是最好的例证。听到这些碎言碎语,李文中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部队依法治军,以人为本的理念早已深入兵心,一个连长,这样的做派恐怕不能服众。
不管是军校还是部队,饭前一支歌的规矩放之四海而皆准,跟着战士们鱼贯进入食堂,才发现这里的午饭不是军校的分餐制,而是以班为单位打饭,在一个桌上吃。“班长,你上次腌的咸菜吃吗?”一个皮肤黝黑,又有些黯闷的小战士弱弱的问到,“拿出来,打两盘,咱们班一盘,连部一盘。”唐英鹏利索的说到。“按要求是得分餐,但是这里条件简陋,做饭,洗碗都不方便,所以连队才决定以班为单位吃伙饭,结果上周集团军来问卷调查伙食情况,有人居然把伙餐,没有分餐这个事情捅了上去,这让连队很恼火,所以最近正操练这些不懂事的家伙。”像是解释这个小战士的怯弱和黯闷,唐英鹏又接着给李文中说到。“哦,那是给连队造成被动了。”有些不明白“操练”含义的李文中只得随口应到。
部队的就餐场面可以活跃到极致,也可以安静到极致,全看上级对下属的要求。而今天有线连的饭堂无疑是后者,一顿饭吃的沉默且沉闷。下午李文中并没有真的跟战士一样去摸爬滚打,毕竟肩膀也是一道杠,虽然没挂星星,但也跟拐不一样,班长唐英鹏也没强要求。只是在组织训练的间隙,偶尔看向溜边李文中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体能训练的哨音在宿舍里响起,很快连队就由一个士官值班员带队,出了营门,在田地里跑起步来。对通信兵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有线连的战士是最能跑的,收线放线,攀登固定,线路维护,哪一个科目都要求战士们比其他专业的战士能跑能折腾。体现在体能训练上,就是没跟着连队跑过步的李文中现在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但他还气喘吁吁的咬牙坚持,不能刚来就让连队的战士们看扁了,这是他坚持的原因之一。
“排长素质还不错,没有跑不动。”一旁响起来一个憨憨的声音,说话的人李文中认识,是连部的通讯员,一个两年兵。“唉,不行,咱们连跑的速度真快,咱们一天跑多远啊?”李文中随口问到,“一天三个五公里。”“不会吧?这么远,而且哪儿有时间跑?”李文中有些吃惊,在军校撑死也就一周一次。“怎么没有?早操一个,体能训练一个,吃过饭看完新闻联播,再一个,这算少的,要是连长生气,看完新闻还有可能跑十公里!”小通讯员依旧憨憨的说到。
这么大强度的训练,连队战士吃的消吗?恐怕我自己是吃不消啊。正在李文中心里感叹的时候,不远处的队伍停下了脚步,一些普通战士在士官们的围观之下做起了俯卧撑。“这是中点,呆会儿再沿原路跑回去就是五公里。”通讯员看出了李文中的疑惑,随口解释到。果然,做了一会儿俯卧撑,值班士官就整队带回,而得知一天训练三个五公里的李文中心里却满是说不出的滋味,本来一个好好的技术类学员没有分到科研院所,通信场站,也没有分到能用技术的岗位就已经有些委屈。现在再跟这些少有上过大学的战士们天天跑三个五公里,真怀疑自己当年高考以高过重本线八十分成绩选择学校的正确性,真怀疑南国科大培养学生目标的准确性,真怀疑总部分配计划的合理性。当然那些分到总部基地,首都机关的同窗们恐怕不会有这些想法。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重来,而李文中的些许后悔也马上会被现实以更冰冷的方式挫骨扬灰。
晚饭后不久,李文中悄悄用手机给家里发了一个短信:爸,我已经在部队安顿下来了,一切都好,吃的也不错,您跟妈在家注意保重身体。一会儿,手机上就显示出回信:收到,你在部队也要照顾好自己,在部队不要耍脾气,凡事听领导的话,你在爸妈心里是最优秀的,期待你做出新的成绩!正在心里默默重读短信的时候,连部的小通讯员又出现在李文中的眼前,手里还拿着一张邮政的包裹单,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行李是从南国城市寄过来的,为了省钱用的平邮,看来明天得请假出去一趟把包裹处理好。
“报告!”手里拿着请假条和包裹单的李文中又来到了连部门外,大声喊到,因为依稀还能听到刘连长追剧的音乐声:“不痛,我笑一笑从容,
不痛,转过身我就能懂,
不痛,人越寂寞越容易纵容,
纵容自己还给你宽松
可惜你身后的我也再为你而伤痛
在伤痛之后也有感动
因为我还能祝福至少能歌颂……”
樊凡的歌声虽然动听,可在这样肃穆的兵营里,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进来吧。”刘连长的声音有些不满意,可能是打扰了他的追剧节奏。进门后依然还是能看到上午那个歪歪扭扭的椅子姿势。“连长,这是包裹单和请假条,我明天想出去取一下。”“哦,这样啊,我看看请假条。”刘连长若有所思的拿过请假条,“最近集团军百日安全活动正在开展,没什么特殊情况营里都不让出去,不过你是干部,又刚来,我试试跟教导员说一下,可能能出去。”“恩,麻烦连长了,连长那您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没?我给您带回来。”李文中乖巧的话语让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口中说出的话。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知名倔脾气,来到部队才一天,居然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低眉顺眼。不知道应该是可喜观察力的提升,还是可悲管理模式对人的压抑选择。种种念头在他心中翻滚而过。
“恩,我最近选了几注彩票,这是我选的号,你明天出去正好帮我带回来。”在李文中的目瞪口呆之下,刘连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着数字的纸递给了他。只是这次他并没有习惯性的回答,是!明白!只轻轻说了一声:好的。
月光晕黄的照在有些沧桑的粗糙水泥地面,像是诉说过往的尘埃,而李文中却无心聆听,此刻的他正有些心神不属的望着窗外的枝叶。上铺的鼾声响起,又让他不禁有些羡慕起这些战士,虽然日子艰苦,可好歹两年归期可盼,自己呢?虽说是个干部身份,但《军官法》的最低服役年限却像铁索,牢牢地束缚着每一个不甘的情绪。再遇到喜欢彩票的连长,真不知道前路会如何漫漫,又会让自己如何的去求索,而这一切的一切只能交给明天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