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已经魂不附体七百多年了,一直流浪在山野,流浪在江河,虽然沧海变桑田,白云幻苍狗,但是天还是那样的天,海还是那样的海,几百年里,一封家书一直都是一支笔,一张纸,一步一个脚印送回家。但随着瓦特蒸汽机一声长鸣,打破了千年岁月的平静,时间也被上了发条,三维空间整个被加快了速度,海陆空被连成一张网,缠做一只茧,尤其是今天,进入了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一个问候一秒钟就从海角到天涯,以至于都忘了思念的滋味。这里已经让我不能喘息,我要回到过去,回到我灵魂出窍的时候,回到我出卖灵魂的地方,我要回家,我要赎回自己。我站在神的面前,向神祈求把我送回我来的地方,神答应了,唯一的条件就是我要变成一只猫,我答应了。
神张开双手——将这个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三维空间在时空里拉长,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变成一片片串联的画面奔涌着,就像赌神手中飞舞的扑克牌,就像大树的每一个年轮。我看到1254年9月15日,彩色的考尔楚拉岛上一个阁楼里,一个强壮的小男孩呱呱坠地,那张画面一闪而过,我看到1271年,一个17岁的小男孩背上行囊和父亲叔叔登上了远行的商船,我看见1275年那张牌上有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元朝大都金碧辉煌的宫殿,我看到1292年,一只驼队翻山越岭,风霜雪雨,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遥望远方,那是阔阔真公主,那清澈深沉的眼眸是我魂断的深渊······。神继续着神一般地操作,四维空间继续折叠,看来要把我送回灵魂的老家还需要神的五维空间处理。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蓝天白云,一架飞机划着白线略过天边。此时,2021年7月18日,此地,网络的一个信号波,再见了这个科技爆炸的大时代,再见了这个灵魂无法安放的小时代。我被神投下去了,一道光,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睁开眼睛,一样的蓝天白云,一只海鸥拍打着白羽划过我的眼前。我在一只船上,四周是蓝宝石般平静闪亮的大海。我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黑色的肉肉的爪子,屁股上还有一根黑油油的尾巴,我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只猫,而且是一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黑猫,灵魂的深处是黑色。我有点后悔变成一只猫,我应该让神把我变成一只海鸟,这样我就可以和那只海鸥去作伴了,脚下的这只船太晃了,我神魂未定就已经胃肠颠倒了。我是一只猫,但我又不是一只猫,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望着浩瀚的海洋,无垠的星河,我回忆起自己的前生后世,我叫马可波罗。是的,我就是那个历史上久负盛名写下《马可波罗游记》的著名旅行家。我出生于一个威尼斯商人家,我17岁追随父亲尼科洛和叔叔马泰奥出门远行,我们驶过惊涛骇浪的大海,穿越人迹罕至的沙漠,攀登绝壁悬崖的高山,历经四年终于到达那个梦幻般的东方古国—中国。那是我一生最璀璨的经历。我结识了蒙古大汗忽必烈,是的,我是他的座上客,我留在元朝做了17年的官。那些繁喧的集市,华美的锦缎,宏伟的宫殿,无数的奇珍异宝让我流连忘返。是的,在那个被定住的1292年,忽必烈大汗将美丽的阔阔真公主交给我,让我护送她去遥远的伊尔汗国做王后。我们从泉州出发,那也是古老的丝绸之路的起点。我们走过一个冬天又走了一个冬天我,终于在第二个春天到了伊尔汗,我们一路历经坎坷,风雨同舟,我们一路相依为命,暗生情愫。如同中国古诗所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当我们千辛万苦来到伊尔汗,奉旨要嫁的可汗阿鲁浑已经去世了。是的,阔阔真一直等着我,我答应她,在神圣的蓝色清真寺等我,和神发誓,带她远走高飞,但是我失约了,在去清真寺的路上,合赞拦住了我,他要娶你,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我交出了忽必烈大汗的信件。是的,阔阔真,我错了,我出卖了你,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在那一刻,我已经无法回家了。我一天天变老了,我和所有的波罗家族的人一样,在死去之前回到遥远的考尔楚拉群岛中的那个我出生的小海岛上,我们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那里有我们的守护者塔西娜海妖,当我们死去的那一刻,她可以把我们的灵魂收起来,但是,我,马可波罗,于1324年1月8日死去之后,灵魂一直流浪世间,七百年前我是一个威尼斯人,说意大利语,今天我坐在甲板上,天还是那么高,海还是那么蓝,而我已是一只克罗地亚黑猫。
我有点后悔变成一只猫,我希望自己是一只勇敢无敌的猛兽。
此刻我走在去蓝色清真寺的路上,合赞刚刚走出家门,而阔阔真正虔诚的跪在神像前祈祷,眼神清澈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