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沂蒙路上某单位,看着门口那棵大树,想起多年前的与这两棵树有关的一个情景。每一个傍晚,暮色慢慢降临,门口两棵树上早已像沸腾一样。最初,仅有三五只麻雀落在枝头,像提前赴约的老友静坐寒暄。随着黄昏临近,成千上万的麻雀从四面八方赶来,成群结队,都飞到这棵树冠上。有的落到树叶里,有的则在树冠上飞翔,远远望去,像是云蒸霞蔚一般。只是那是黑色而已。鸣叫声越来越密集,吸引越来越多的路人驻足观望这一越来越热闹的奇观。
随着麻雀越来越多,渐渐地,树上已经承载不下,不少鸟儿因树枝的不堪重负垂落而忽闪翅膀,等到鸟儿越来越多的时候,有些便开始陆续腾空而起。
那一刻,一场难以言表的壮美开始上演——成千上万的麻雀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一下子从树上腾空而起,飞到高空开始盘旋。如潮水起伏,如黑云翻滚。忽而聚成一道扁长的飘带,忽而化作汹涌的漩涡,倏然整齐划一地腾空而起,又瞬间四散开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拨。
那一刻,秩序与混沌交织,个体与整体达成了某种超越言语的和谐。没有指挥者,也无须命令,每一只麻雀都在默契中完成着复杂的飞行演算。它们的呼啸声如潮水拍岸,那是生命在黄昏时分的合唱,是这座城市被忽视已久的另一种脉动。
后来听说,这景象被人为干预了。有人说,那片黑云遮天蔽日,不吉利;有人说,麻雀太多,扰乱了清净;也有人抱怨,树下的落叶和粪便弄脏了门前的石板。于是,那两棵曾承载无数生命短暂停泊的老树,要么被修剪得残缺不堪,要么被投以驱鸟的光影和噪声。麻雀不再归来,那片翻滚的黑云也成了城市记忆中一幕短暂的风景。
有人问,那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
那是生命的壮观,是对天敌的抗衡,是对即将降临的黑夜的一场告别仪式。更是一种古老而未被语言污染的社交,是城市钢筋水泥之间,被忽略已久的生命热流。每一只麻雀,在那无边的黑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如同浩瀚星河中自转的星体,不言不语,却精确无比。
而今,当你再走过那片已被清理得干净利落的街道,头顶不再有繁茂的枝叶,也不再有那一片生动的喧嚣。或许你会突然想起,那些在黄昏中翱翔的身影,那短暂却辉煌的奇迹。它们曾经来过,曾用自身微弱的羽翼,在城市的天空中,书写过一场不被允许的自由展演。
我们习惯了把不理解的事物称作“打扰”,把无法掌控的壮美视为“不吉利”,于是竭力清除一切“不确定”,一切都被安排得井然有序,一切意外的生机也被清理得了无痕迹。
那一场秩序之外的短暂奇迹,如今,只剩风过树叶的哗哗响声。
——或许,从那天开始,这座城市黄昏的天空,也寂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