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我们变成甲虫,生活会怎么样?惊讶、尖叫、抓狂,要怎么变回去?格里高尔似乎不这么想,他在床上思考:“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 他还要上班。
格里高尔没有变成虫子之前,他在为这个家族创造财富,作为家庭的经济顶梁柱,身负还债的功能和作用。父母,妹妹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但当他变成虫子,失去了行动能力,相当于一个废人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丑陋与恶心。同事逃跑、母亲吓倒、父亲砸苹果、妹妹的同情也逐渐变得烦躁。最为奇怪的是没有人想过医治他,大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任由格里高尔挣扎。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忽视他的存在,让他自己选择死去。自动的遗弃成为格里高尔的宿命。
为什么格里高尔会被遗弃?或许霍克海默的早已为我们提出警告:工具理性正在消减人的生存价值基础。工具理性把世界及其构成要素仅仅看做是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或手段。前段时间的拼多多事件,员工的猝死让我们扼腕叹息,等来的却是一句冰冷彻骨的回应:“你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 员工能创造多少价值是资本家唯一看重的,用命换钱在他们眼中天经地义,死了也毫不足惜。
资本家异化的理性片面地追求效率和有用性,漠视情感和精神价值。生活中经常听到一句话:一个人创造价值的时候才有价值。听上去很对,但是仔细想想,它背后的含义已经改变 。在这个快节奏讲究效率的时代,它已经演变成只有当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们彼此之间才能建立联系。这与实用主义的价值尺度不谋而合,关心实用,忽略忽视人的本性。
的确,人类社会运作和价值创造需要理性,但理性如果异化为奴役人类的工具,就不得不思考追求理性存在的问题。启蒙运动倡导理性,渴望冲破那个晦暗的时代,但曾经推动人类进步的理性却反过来给我们套上了枷锁,带着镣铐前进的人能走多久呢?
格里高尔正是理性异化时代最显明的缩影,作为一个受害者,他在社会的漩涡与圈套中迷失了自我。变成虫子的他第一反应不是该如何救助自己,竟是想着上班会不会迟到。我们已经不自觉地被工具理性洗脑。在资本大工厂,要么加班要么辞职成为每个人忍气吞声的规则,企业奋力营造出一种人人都拼命工作的假象,实则为他们的无情做嫁衣。
在工具理性盛行的同时,我们也在不自觉地被改变。在资本的驯化中,我们逐渐忘记了自己是有情感的人,格里高尔的同事看到他变成虫子后仓皇逃跑,没有后续。平日里斥责他的老板和议论他的同事,不出所料没来问候。我不禁问自己:“我是否会愿意接触变成虫子的格里高尔?”
变成虫子是悲哀的事实,但更讽刺的是,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在他变成虫子的这一刻全都消失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交流仅限于利益毫无情感,这是十分可怕的状态。或许我们不会一夜之间变成甲虫,但我们有可能会突然失去工作能力,比如很多职场女性不敢怀孕,因为她们害怕自己的价值降低,被公司抛弃。
也许读完《变形记》你会想:我变成甲虫家人们肯定不会这样对我 。那为什么卡夫卡选择把这个故事的背景置于家庭?为什么不发生在社会外界?在我们印象中家庭应该是港湾,是可以任性和寻求依靠的地方。但在故事中,格里高尔的家庭已经沦为资本生产时代下的工具,这不免让我们产生疑惑——家庭何以至此? 这其实是卡夫卡身为一个作家的洞察和预见。他故意将社会现实夸张化,用一种荒诞与怪诞的方式把人们心中最温柔的地方罪恶化,借以警醒世人。
理性,多少罪恶假汝之名。我们因害怕而屈就,人性因服从而缺失。频频猝死的员工用他们的生命斥说:每个人不是一张张数据表,我们有温热的脸庞,请勿把我们当作工具,财富数字每天更新,我们的心也在时刻跳动。良性的社会运作不应是——我怕被遗弃而埋头苦干,而应是——我愿为更好的明天去挥洒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