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饭回到宿舍休息，同事在给他14岁的儿子通电话。内容大概是这样的：“儿子，冰箱里的酸奶还有吗？喝完了记得跟妈妈说一声，妈妈再给你买点鲜奶，妈妈手机上就可以下单，大润发超市会送货到家的。儿子啊，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你书包里最少要有20块钱零用钱。为什么要留20块钱呢？因为你书包里有钱的话，你放学了肚子饿路过卖千层饼卖包子那里你就可以买点吃的边走边吃，万一你放学了肚子饿了，回到家爸爸没来得及给你做饭你就可以路上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儿子啊，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让爸爸去菜市场给你买点豆腐跟虾，这些都是钙含量高的食物，可以……”

      如果我没有见过阳光的话，其实我是可以忍受黑暗的。记忆把我带回了很久以前。

      九岁那年，弟弟刚一岁多，还在吃奶，还不会讲话。我很喜欢他，去哪里玩都抱着他。弟弟跟母亲睡，我喜欢陪他玩，所以偶尔我也会在母亲的床上睡，我睡眠很沉，没有特殊情况半夜不会醒来，睁眼一般都是第二天早晨。但每次在她床上睡，半夜都会被她掐醒，她总喜欢掐我大腿内侧最疼的地方，我以为是我睡觉不老实，脚踢到她所以她用掐我的方式来提醒到我。有一次，我睡觉做噩梦了，很害怕很难受，突然又是大腿一阵刺痛，醒来后睡眼朦胧，困意加上委屈，我抱着膝盖哭得稀里哗里。我哭着问她为什么总是掐我，她回答得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说：我半夜不知道要起来喂多少次奶，你怎么可以睡得这么香。我抱着枕头回到了我自己床上，哭着睡着了，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跟她睡一张床了。再也不了。

      我十岁、四五年级要去隔壁村庄的学校念书，母亲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并不乐意早上起床给我做早饭，我记不清多少次饿着肚子眼泪包包地走去上学，早饭没得吃也就意味着中饭也没有，中饭是要自己带便当到学校加热的，挨饿的日子让我明白温饱有多幸福，后来直到现在，只要不是饿肚子的一天，我都特别特别珍惜。我感恩天地的精华雨露，感恩国泰民安我可以自食其力。

      母亲的性格很怪，只要我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不会让我有一分钟是闲着的。我上六年级，十二岁，那年家里刚盖好房子，还未装修，但一楼房间的窗户装好了防盗网，材质不是实心的，所以受到一定的外力撞击它会凹下去。母亲让我把装修材料用工具从一楼搬到二楼，我照做，但想到了一个偷懒的办法，材料搬上去以后把工具从二楼放下去，就可以不用拿着工具走楼梯下来，可以减少负重。但很倒霉，我忘记一楼窗户装好了防盗网，被我砸出来两个核桃大小的凹进去的坑。母亲冲上来了，让我从刚才扔工具下去的那个位置跳下去，我不愿意。她骂了我半个小时，最后我受不了，跳下去了。快要着地的那一瞬间，心脏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失重的感觉。很幸运，我没有骨折，也很不幸，我心理阴影很大。而那次之后我也懂得无论做什么事情，永远永远不要想着偷懒。

      初中了，镇上的中学需要寄宿。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大概十块钱。父亲母亲分工明确，母亲负责打点家里的一日三餐，财务上要支出的那一块都由父亲来负责。所以，钱这一块，母亲很不人情。印象很深刻的一次，父亲当天出远门了，忘了给我留生活费，我到了上学的时间等了很久没等到父亲回来。十块钱的生活费，我鼓足了勇气去问母亲要，任凭我如何哀求，母亲就是不给。那次我哭了三个小时，我从家里哭到了学校。而那之后，我懂得了什么叫原则，什么是原则之外可以有的人情。后来直到现在，我的朋友都是至交。我和我的客户，也都能成为朋友。

      我六年级也是寄宿，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周五晚上回来，周日下午返回学校上课。有一次时间上来不及了周日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放在家里没洗就直接到学校去了，一个礼拜回来后衣服在地上堆着，堆地上的原因是因为装衣服的桶母亲拿去用了。那个礼拜我是穿的湿的校服去的学校，大冬天。从那以后、我无论回得再晚，奔波得再累，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我都第一时间洗好晾好，确保它们整洁利落地挂在阳台上我才能安心踏实地睡去，这个习惯一直伴随我直到现在。后来，在我房间里再也看不到换下没洗的脏衣服，衣柜里也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状态。

      当你不开心了，可能你会选择去跑步，去吃一顿好吃的，去买漂亮的衣服……但我不开心，我只会想着去把我的房间收拾整齐，这几个小时里我心里不会有任何的杂念，只要房间收拾整洁了，我的不开心也就好了百分之九十了，这个习惯一直伴随了我十多年。印象中，母亲总喜欢生气，生气了就不理我，到了饭点她就跟弟弟妹妹一起吃饭，不会叫上我。那时候还不能自食其力，我没有钱买礼物哄她开心，唯一能做会做又不需要花钱的事情，就是拼命地去整理房间，房间里一尘不染整整齐齐，母亲看到心情也就好了。她心情好了，我的晚饭、也就有着落了。后来直到现在，我房间里别人送的零食一堆压一堆，但我从来不会想着去吃，我觉得只有米饭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温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感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她，倒不是说恨，只是觉得在那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年龄里，连外人都不会欺负我，她却一直把我往阴暗的角落里推。

      今年上半年她做手术，需要全身麻醉，父亲通知我让我去照顾，我第一反应是不去，也想过请护工。我跟我自己抗争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请假放下工作亲自过去全程陪护。倒不是说原谅她， 只是佛教里有那么一句话：别人怎么对你是你的因果，你怎么对别人是你的修行。而我至始至终都想做那个最优秀的人，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谢谢她教会我这么多，但是、我再也不想她出现在我以后的生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