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巴渝,你若不走进一两家老茶馆泡上它几个小时,你就不配说来过巴渝,就会被老渝人笑谈你匆匆之行皆为虚度。去年行走成都时我就逛了几次茶馆,边喝茶边看川剧看变脸表演,很有感觉。
这次重庆行当然也少不了逛老茶馆的行程。尤其是因为去年我画了一幅《茶馆漫时光》的油画,题材就取自于重庆著名的交通茶馆。这次来重庆自然更是要去逛逛交通茶馆了,但始终没有弄准茶馆的具体位置。
那日我想去川美转转,川美在绘画届是赫赫有名的,尤其在油画方面。虽然叫四川美术学院,但它坐落于重庆境内,划分区域后仍保留在重庆,而且仍保留着四川美术学院的名牌。但到了那之后令我很是失望,川美当下既没啥特别的展览,而且不提前预约还不让进,附近几公里的涂鸦街也没啥艺术品味,都是乱涂乱画而已。
悻悻之下我向AI豆包请教,方知交通茶馆就在川美附近,于是我沿街找去。没走多远一抬头便看见一块写着“交通茶馆”的牌匾,真可谓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门头很破旧,有点点脏乱,但我还是兴冲冲地走了进去。通过画面涂鸦的楼道拐了两拐上了楼 ,原来茶馆是在二楼,挺大挺宽敞也挺简陋。门厅处挂了好多幅油画作品,都是老茶馆题材的,四周墙壁上也都挂着一些类似的油画还有摄影作品。
环顾四周,我知道这家“交通茶馆”并非是我画中和我要找的那家“交通茶馆”。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茶馆竟然寂静无人,未见一位茶客。或许现在是午饭时间吧?抑或许是午休时间吧?我没管许多,便自顾自地欣赏起油画作品来。这些油画虽然不是一个画家画的,但风格很相近,以写实为主,人物刻画很生动很到位,笔力也很老道,就连茶客的头发丝、脸上的皱纹还有胡须都画得栩栩如生,加之人物的眼睛神态和光影变化,让画作充满活力与生机。我想这应该就是陈安健老师的画作了,果然在一幅作品上面我看到了作者的大名:陈安健。当下画老茶馆题材的油画家主要有南、北和西北,代表人物陈安健、朱沙、赵祥杰,还有一位与我同姓同名但不同字的李兵。2023年秋去成都还看到李兵的画展。当然画老茶馆题材的油画家代表定当属陈安健老师了,绝对响当当的画老茶馆第一人了。
正当我看的很入迷时,一声: “女士,您要喝茶吗?”惊醒了我。一位身着藏青中式苎麻长衫,围着一条米白色亚麻围巾、中等个头身材匀称干净利落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向我走来。我似乎还未从油画作品中走出来,似乎忘记了来这里的由头,一时间有点懵住了。中年男人热情地招呼我落座,我急忙说,我是慕 “交通茶馆” 之名而来,是慕陈安健老师大名而来,我也是个油画爱好者,而且我曾经画过你们“交通茶馆”呢,还傻乎乎地拿出手机请他看我画的《老茶馆慢时光》,并告诉他我要找到是画面上的那个正宗的“交通茶馆”。他笑了,说道:都正宗都正宗呀!这是新店,你要找的那个是老店,都是“交通茶馆”都是“交通茶馆”。
我不由调侃道:那你一定就是新馆的老板楼。“哈哈哈”……中年男子爽快地大笑起来,接着又极其热情地为我介绍了好多情况,也讲了好多故事。重庆有两家名为“交通茶馆”的茶馆,都是画家陈安健老师所建所管理的,我要找的那家“交通茶馆”历史就更久远了。它的前身是重庆市黄桷坪交通运输公司办公楼,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后改为职工食堂,1987年又改为茶馆对外营业,正式取名“交通茶馆”。2025年茶馆陷入经营危机,濒临破产向外转让,时任川美油画系教授的陈安健果断将其承包下来,继续沿用“交通茶馆”的名称直至今日,并请来经理人负责运营,使得“交通茶馆”这个老茶馆得以保存下来,不仅为老重庆人提供了喝茶叙旧,聊天交友的好去处,还成为画家和摄影家们的创作基地,也成为很多影视剧和文化综艺节目的取景地,近几年又成为了网红打卡地。
我急着要去老茶馆看看,就没在这里多停留。谢过了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我急步下楼,按着他告诉我的路线,向左然后一直向前,然后再向左再向前。不多会儿终于又见到了一块刻着“交通茶馆”的大木匾。没错,这儿准是正宗的老店老“交通茶馆”了。
从牌匾下面的门口进去,一段下行的画满涂鸦楼梯通道将我引领至一处开阔的大厅,嚯,是一个老茶馆。我径直向里面走去,那里的几张桌子都已经零星地坐上了茶客。
我四下张望着想看看整体环境,一探究竟。就在我转身向前方望去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激动了起来。就在我刚刚走进的入口处上面还挂着一幅横匾额,同样刻着“交通茶馆”四个大字,牌匾的两侧是十余步的上行的台阶,复式结构的上面是更加开阔亮堂的区域,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这不正是我画面中的那个老茶馆吗?
我迅速地跑到茶馆中央的位置向上面仔细地看去。人字形的对角邪梁,四根已被岁月熏黑的红砖房梁,四只悬挂的四片风板的老旧电风扇,还有眼前斑驳的墙壁和身边这些带着包浆的老木头桌椅,真的就是我画面中的场景,只是它们比我画面里更有岁月的厚重感沉淀感和沧桑感。
“女士在哪里坐哦?您喝点啥子茶呦”?这时一位腰扎围裙,肩搭毛巾,手持水壶的男人走过来,向我招呼道。我不知道该叫他老板还是叫茶倌,反正叫服务员在这里我觉得不大合适。我环顾四周,大多桌子都已有了人,他指着远处角落里一个空桌子,意思是问我要不要选那里坐。而我看到旁边的桌子只有一位老者,我便躬身小声问道:您这还有人吗?老人摇头。我又问:我可以在您这坐吗?他没听清我有问了一句。老人忙点点头道:哦哦哦。于是我坐在了老人的身边,顺便向茶倌点了一个盖碗茶和一盘花生。
身边这位老者看上去有一把子年龄了,鸭舌帽下的两道眉骨高耸,两个眼窝和两腮都深深凹陷,他手握着一个包了浆的老搪瓷缸子,在津津有味地喝着茶。我提高了声音问道:老爷子,您高寿呀?这回他听得很清楚,答道:94岁了,31年的。我又问:您天天来这喝茶呀?“嗯嗯差不多天天来”。“那您家就住在这附近呐?”,“不是,住在xxx”,我没听明白,又问:“有多远呐呢您怎么来呢?”“坐公交,中间到一站,挺近的。”这是茶倌给我上茶和茶点来了,他接过话头说:刘大爷是原来交通公司的职个,也是交通茶馆的老茶客了,他家离这不远也不近,但他几乎每天都来,就喝一杯茶,就坐一个小时,就为来这里看看老相识老茶友老哥儿们。我有点感动,热切地为老人续热水,给他剥花生。他很有礼貌地推脱了,说:“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嚼不动,水也不能多喝,坐公交不方便”。我有点感慨,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而是要留住岁月留住时光,他品的不是茶而是品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