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8日凌晨,姥爷走了,这个世界上,关心我,爱护我,唯一会真心的告诉我:“不行了,就跟我说”的人离开了我。
有人说,亲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云;有人说,亲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姥爷变成野菊花,这样我就能够在每年最美好的季节里,去看他。
老妈和舅舅,姨妈们总说姥爷是个脾气火暴的人,因为在他们小的时候,每犯一点儿错误,身为教师的姥爷,总是很严厉的对他们动辄打骂。可是对我,姥爷却是个极温的人。
小时候,经常做姥爷的自行车,他会把我放在车前的横梁上,让我在他双臂的环绕中无忧无虑的看完一路的雨雪风光;等到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姥爷就把我放在车后面的座位上,他总是告诉我说:“冷的话,就把手伸进姥爷的衣服里。” 于是我就经常把手伸进姥爷的衣服里,贴着皮肤,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那个时候不管再冷的冬日,我总是坐在车后座上欣赏一路风光的那个人。
到我上大学的时候,能够见到姥爷的次数变的更少了。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一次国庆节回家,下午风尘仆仆地赶到姥姥家的时候,得知姥爷还在地里干活,便一路连蹦带跳的往地里跑去。姥爷一看到我回来了,直接扛着锄头就和我一起踏上了回家的山路。深秋的黄昏中,山上零星的开着些尚未落败的野菊花,我一边在姥爷的前面蹦跳着跑,一面伸长了手去采摘那些藏在路边的荆棘丛的最里面,尚未被人们糟蹋掉的野菊花。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经常和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们一起在夕阳西下,黄昏的薄暮中,蹦蹦跳跳的一边采着路边的野花,一边向家里奔跑的情景;劳累了一天之后,回家的路上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那一天我也那么跑着采着,等到我回头去看姥爷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一个七旬的老头,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脚跨过路边的水渠,一手拿着锄头勾住那些荆棘丛中的野菊,一手拼命的去探那些花,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只踏在荆棘从里的脚,为我采下一支开的绚丽的野菊花,然后满脸溺爱的递给了我。
小的时候,每当我采一大把一大把的野菊花回家的时候,家里的所有的人,都是一幅不可理解却也无可奈何的溺爱的看着我倒腾那些野菊花。或插在瓶子里放在院子南墙根下就那么放着,换水勤快的话,可以在深秋一片凋零的院子里盛开近一个月;或把那些开的不好的金黄色的小花一朵朵的摘下来,放在从老妈那里偷来的蒜臼子,从老爸那里偷来的小锤子砸成花泥,活着泥土,捏成一个个让我喜笑颜开的鲜花饼。家人都以为我爱野菊只是因为好玩儿,我也以为我爱野菊是因为好玩儿易得,可是当我上大学远离家乡,一个深秋偶然在大学校内的山上发现一株小小的开的及其可怜的野菊花的时候,那一刻,我感动的流下眼泪。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爱野菊花,小的时候可能只是因为它好玩儿易得,可是长大之后,却是因为它承载着某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的美好的回忆。
所以,那天当姥爷在深秋阴冷的薄暮中,艰难的为我采下那一株野菊,满脸溺爱的递到我的手中时,那一刻我感觉的到姥爷是懂我的,即使我并未与他做更多的交流,即便我的近况也只会向我老妈报告,可是那一刻我却真真实实的觉得,姥爷是懂我的。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从男生的手中接过鲜花,即便在后来的人生中,我从不同的男生手里接过各种各样的鲜花和小礼物,却都没有那枝野菊花所带给我的触动大。
再后来,当我来到日本,最开始的三年读语言学校和大学院,尚未作出任何成就,家里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对我冷言冷语的时候,姥爷却依旧是那样的温和。 那个时候的姥爷听力已经不行了,他无法听到我电话里的声音,可是却依旧对我说着,别担心,家里没事儿,有什么不中的话,就跟姥爷说。如今,我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刚开始要有成果的时候,姥爷却仿佛那野菊一样,静静地支撑着我走过风霜雨雪之后,悄悄的从我的人生之中退去,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 我知道在家乡的山坡上,每年秋天野菊花都会漫山遍野的盛开,等我回家。可是那个冬天会让我把手伸进他的后背取暖的慈祥老人,那个会一脸溺爱的递给我一枝野菊花的老人,那个总是会对我说不行了就跟姥爷说的人,却是终究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从我的人生中悄悄退去。走的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安静,以至于现在在无声的泪中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都有点半信半疑,仿佛下次回家,姥爷就会坐在屋门口的阳台上,对我说:“哎哟,妞儿可回来了”。可是,坚强的老妈那沙哑的声音,告诉我,姥爷终究是离开了......
今天,对其他的日本人来说,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因为接近盂兰盆节了,日本的各大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夏天祭开始了,姑娘小伙们穿着漂亮的和服有说有笑的从我身后走过。而我,在经历了昨天一天的台风一个人抱着自己在昏暗的屋子里哭呆了整整一天之后,今天向疯了一样的冲出了家门。
上野公园内,姑娘小伙们在闹着,笑着,我一个人在走着,走着......
姥爷,今年,我们相约秋天,相约在那个野菊花盛开的季节里,今年我给你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