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节,人有口食之欢,禽畜多刀俎之难。是时也,不管牛羊,遑论鸡鸭;穷天上之飞禽,尽水中之鱼虾,竭陆行之奇偶(动物之蹄趾)采表里之蔬果,则凡人之嗜欲,俱陈砧板。曰山珍,曰海味,曰美馔,曰珍馐;又烹饪,复泡制,煎炒烹炸,焖煮卤炖,至大快朵颐之际,自我陶醉于口腹之时,且饮且辩白曰:“吾乃天选之子,物竞之优胜,为万物之灵长。视普天之下,唯吾独尊!等而下者,非奉我者何从焉?”至若饕餮盛宴奢事,则美其名曰“有口福”也。
呜呼!唯人者独尊,何其有幸;万千生物,沦为滋味、填充之下陈,岂非悲耶?于是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凡夫俗子,中和小康人家,以致殿堂楼阁、宫观寺庙、蓬门荜户,一时烟火鼎盛,笑语欢声;且有那十里长街,红灯高挂,更兼有店铺林立,吹唱弹拉;甚至素日里循规蹈矩的清净之所也手忙脚乱起来,贴彩的贴彩,剪花的剪花,只为那岁首的正日子里,好把那彩头纳。
夫芸芸者众生,一壁厢里磨刀霍霍向猪羊;一壁厢里饱醉于年节,只待那时辰一到,忙不迭地去到那清净的所在——双掌合十,弓腰撅臀,闭目梦游般默念几声“阿弥陀佛、无量、阿门”之类,俨然是虔诚的信士。既而又“神龙摆尾”,跨出无上妙境,居然和光同尘起来——走街串巷,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真个是年节得意心儿欢,人间处处自由花。
于是乎,开门纳客的赚得盆满钵满,甚而至于把“功德箱”都撑作了变形的“金刚”。以致连那后厨膳堂里的“金毛”都眼红得怒目,遽然人立而起,欲扑撕那“功德”的一角了。至于那高香更是氤氲缭绕,密布了整个庄严肃穆的妙境。年依旧是那个年,只是人间的过客们换了一拨又一拨,殿宇是愈发的宏伟了,烟雾也愈加的浓厚了,而人心却是更为空虚得欲壑难填了。
所谓年者,念也。慎终而追远也;节者,止也,知止而后定也。动辄言修身以养性,岂平素里的精打细算就是为了年节中的豪横一把?日常的谨小慎微,锱铢必较就是为了年节的恣意放纵和一掷千金?据说素常吃斋念佛,不经意间踩死一只蚂蚁都能忏悔三天三夜的人在年节里也大开了“杀戒”,那“口业”是相当地“滔天”——年节里我为刀俎,物为鱼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了个满嘴流油,好不快意。至时,追念有诸,节制安在?
或曰,我向来食素,荤腥与我无涉也。切!但凡生物,不管忽微,还是有(机)无(机)皆有其命。汩汩之殷红与涓涓之碧液(植物汁液)复有何异哉?如斯厚此而薄彼,岂释家之“分别心”作怪乎?或曰,如是,非万物奉我之所欲,岂坐以待毙乎?!善哉斯言,故满口仁义道德而作光明正大状以自欺且欺人者,岂非谬哉?!
尝闻谚云“鸡儿,鸡儿你莫怪,你生来就是餐桌上的一盘菜!”如是,猪牛羊,鸡鸭鹅,鱼虾蟹又安能作他语?于是乎,被杀的瞠目结舌,也不管是情愿(估计没有情愿的)还是不甘(自然是不甘)饕餮们吃得心安理得(面无愧色且津津有味)于是“哞哞”、“咩咩”声就被压制下去,诱人的香味儿就升腾上去,紧接着哈喇子就又垂流了下来。
于是乎,年年同理,节节如是。任谁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于人类而言,年节是颇值得欢喜的事情,而对动植物来说,决然是又一茬的收割——灭顶之灾!只是它们为“温水”所惑,故“安常”以“处顺”,至“霍霍”之声骤起,虽心有余而力不足,遽作无谓的垂死挣扎而已矣。而物竞之优胜之徒欤?则略无厌足,变着花样儿的折腾来折腾去,即便是一具死尸,也不能得到片刻本属于它们——应有的安生。
以此看来,年节之难过且年年难过,倒不是做为“万物之灵”的人类难过,而是那些所谓的禽畜、生灵(动植物)——日常难过,年节里愈发的难过,且年年要过,节节必过!所谓万物之和平共处,其大谬也夫?况自上而下,古今中外,“刀俎鱼肉”故事岂独年节哉?牛羊鸡鸭、草芥纤卉之属,宜乎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