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塘_Felix
塔素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但他并没有躺下。刚才只是在看夜空时一颗流星放出极亮的光让他感到晕眩。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所以他把它称为“梦”。人总把自己未曾经历过的境况感叹为“我做了一个梦”。
这种“前所未有”还常常让塔素感觉到不真实。虽然“前所未有”的经历并不常常出现,但是不真实的生活状态却陪伴了塔素三十年。
九岁的塔素是个老师眼中优秀的男孩子。学习出色,品行端正。虽然运动方面有点跟不上,但这好像从没有列入“好学生”的参考标准里。这是那个时代教育的特色,却让塔素进入了畸形的角色定位里。
受到老师独宠而变得过分自信的塔素尽情展现出他的阳光上进。但他却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入不了梦。他陷入深夜状态的少言寡语里。像平行时空,又比它更朴素。之所以称它为“深夜状态”,是因为深夜原本就该是静谧的,似乎和聒噪活泼并不沾边。但这种生气尚存的“静”绝不会是“少言寡语”。塔素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我背上的东西好沉。他似乎在受着着负重前行的苦,但进入别人眼睛的影像只有他自己。那是和年龄不相称的独一无二的个人体验。这个时候,夜像永远撕不开的黑布,一旦罩上,便越挣扎越窒息。
伴随痛苦的总有意想不到,塔素在这样并不舒适的状态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正是因为这次真实的体验,才让他认识到了之前,从出生到现在,那种飘飘忽忽,永远踩不到地的虚幻状态。他描述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只会在日记里写到: 我的生活在别的地方,别人的生活可能在我这里。我过着别人的生活。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自己的生活。
他永远过不上他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不开始寻找的话。
塔素蹲守在原地。他没有寻找。所以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跳脱出当下的生活,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永远存在于半梦半醒的境地之中。事实上,连半梦半醒都称不上。“真实感”对塔素来说是一件奢侈品,或者一克毒药,提供一瞬间的麻醉。只不过麻醉状态下的塔素丢失了时间的概念。有好几次,让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永生。
一直到十八岁成年,塔素都不曾有陪伴的感觉。他不独立,但一个人也绝对不感到孤独。他发现这样的状态很难在身边的朋友那儿得到映射,所以他渐渐不再表达内心里的自己(尽管他在高中才重新打开自己)。他不想躲进“异类”的罐子里。那不会给他“蜷缩在自己世界”的解脱感,反而让他感受到钻进死胡同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他封闭自己同时释放了自己。这是他在现在的状态下找到的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生活依然在进行。但塔素却并没有在成长。或者说,在九岁那年塔素第一次感受到“真实”时他已经长成。他曲折前行似的探寻着生活,有时觉得自己一夜长大,状态好得能操控整个世界;有时又觉得心智回到孩童时代,发着幼稚的脾气和坚守着与世界为敌的个性。
他坚信,因为是别人的生活,所以他过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办法掌控,所以它时好时坏。
三十岁,塔素竟重新回忆起九岁那年的独特经验。他渴望回归,几乎要放弃前行。也许,这是因为“真实”的感觉太久没来,他连吸毒的快感都无法贪恋。三十岁塔素的想法已经不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才那样渴望回到二十一年前,因为他坚信,那第一次脱离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的。
夜里,他再次失眠。他害怕真实的感觉再也不来。他就这样亲手把肉体抛进别人生命的长河里。然后尸体最终熔化,成为那条长河里的一滴水,镌刻下别人的名字。
他不曾寻找。他忘了寻找。不寻找,生活依然在别处。剩下的时间在倒数,无人提醒,塔素依旧这样生活着,扭曲着。生命的尽头是否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