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杨帆所在的大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扬声打工作电话的声音和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六点一刻,杨帆再也坐不住,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邻座的同事悄悄探过身來问他:
“你敢现在走,不怕老王拿你开刀,他正愁找不到人呢,你上赶着送死?”
“我今天有事,”杨帆轻声说,又隐晦的瞥了眼老王的办公室,叹气,“算了,我去找老王请个假吧。”
独立办公室里,老王正仰躺在他的超大老板椅上摆弄手机。
杨帆毕恭毕敬地站着,汇报工作一样请示:“王总,我家里有事,今天想早点走。”
老王斜觑着他,给足了对方心里压力才开口:
“你们组项目做成这样,还好意思提前走,谁家里没事啊?我家里没事嘛,不还是陪着你们加班。你一个人落后丢的是部门的脸,我在老板那里都没脸说话。多少有点团队观念!”
“是是,您说的对,王总。只是您也知道这项目时间紧任务重,人手又不够,我们也都加班加点在做。我今天手上的工作都做好了,其他的我明天多加班完成,您放心绝不在我这里掉链子……”
杨帆越说越没底气,头上冷汗直冒,怕老王不让走又怕老王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老王盯着他,眼里刷刷往外飞刀子。
杨帆忐忑等着宣判,看着老王慢慢坐起身似乎准备好好给他上上课,讲讲企业文化,团队精神。
关键时刻,桌上电话铃声大震,天籁之音一般救他于水火之中。老王不耐烦冲他拜拜手,示意他出去。
关门的时候,老王正跟电话那头殷勤的保证:“您放心,您放心,我现在就过去。”
杨帆侥幸逃脱,长舒一口气,迅速跑下楼。老婆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杨帆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自己此刻也心气不顺,懒得接。
等铃声又响了好一会才大发慈悲的接通说话:
“催什么催,已经在路上了,不就是个家长会,有什么好积极的?他考成那样,我都替他丢脸。挂了。”
杨帆赶到儿子学校,停车,登记,找教室,匆匆忙忙差点撞到人,定睛一看,老王!连忙稳住身形,给老王道歉;“对不起,王总,没撞到您吧?您怎么也来附小了?”
“给徐总孩子开家长会。”老王没好气瞪他一眼,别开脸,转身走了。
很快,两人在三年二班教室门外再次相遇。这次谁都没说话,一前一后进去了。
教室里已经快坐满了,杨帆根据桌上的姓名贴在后排找到了儿子的座位,老王则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七点,家长会正式开始。
年轻的班主任开始细心介绍本学期教学计划,学生们的在校大致情况、本次家长会的主题、家校合作等等。杨帆心思不在上面,被前排的老王占据着心神。一会想,没想到徐总孩子也在附中,还和自己儿子同班;一会又想,刚才那么尴尬,老王明天不会借工作之便为难他吧。
家长会在他胡思乱想中接近尾声。却不想老师临时提出要念一篇孩子的作文。
杨帆没兴趣听,反正这种给家长挣面子的事从来轮不到他儿子。
身旁的家长大概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低声抱怨了几句,迫于老师的面子,没有起身。
老师已经开始念了起来:
“这次考试我考了70分,老师夸我进步很大。但是爸爸骂了我,说我考这么一点很丢脸,害他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
我知道他在公司抬不起头,因为他骂我的时候经常会被电话打断,然后他就会换副面孔,低头哈腰地接电话,不停的重复“是,是,好的,好的,您放心,放心”。我很想告诉他,人家看不到他低头弯腰,但我不敢说。
我觉得爸爸也很丢脸,他在家除了玩手机啥也不干,家务活做的还不如我。妈妈说爸爸赚钱辛苦,让我体谅。可是爸爸明明是个穷光蛋,无论我想买什么,他都说没钱。
上次过生日,我许愿说想当科学家,被爸爸批评了,他说做科学家不赚钱,应该做大老板。
我觉得自己真丢脸,我怀疑这是遗传。我听说遗传是治不好的。所以我想成为科学家,我要改变我家的丢脸基因,让我的孩子绝不再丢脸。”
老师念完了,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鼓掌,也没人说话,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些家长悄悄地将红通通的脸埋到掌心里去了。
杨帆从学校出来,心口像是堵着团湿棉花,不重,却让人喘不过气,闹不清是因为老王的敲打,还是刚才那篇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