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此意彼,诗在其中。好作品,不存在刺眼的光芒、高调的洪亮,而是清谈明晰,圆润悦耳,可堪重读。成熟之人,盖也如是,安分守己,理性客观,情不至深,话不说尽,中和之道的实质,在于否定二元对立,争而趋同的意义,在于肯定二元互补。
青年与中年应是两个人。春色方盈,枝枝绽翠,当年激进好胜,如今由为人子,而为人夫,为人父,责任在肩,难以随心所欲,奈何性情也迟,“脍出水之鱼,煮手摘之菜,温旧读之书,续半残之梦”。入微一毫,着远一寸,潜变量越长,越不惧未来,张爱玲说:“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但终有一些不变的成分,善的人格,节制人性,恶的人格,放纵人性,而心和者仁,为仁在我。你虽不是我,却似世间的另一个我,万法唯心,命自我造,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另一个我是痛苦蜕变后的彩蝶。
曾经不懂这些话,如今听懂已长大,学会珍惜时,有些东西已经不在,一句水远山遥的问候,青春消散,无影无踪。年轻时,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时向他人索要其能力之外者,中年后,方耽静中趣,自与尘事违,要求自己不出力所能及的范围,前半生俨然后半生之误会。越是志大,越是自制,什么都想做,往往一事无成,中年的专研,得益于舍弃后的聚焦。于慈悲中学会坚强,方会有万事逍遥的泰然;于寂寞中懂得宽容,终究是安之若素的淡然。
远眺城中灯火,绚烂一时,回忆是生命的延长。环境不许可,强求不来,时机未来临,放弃不得。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个有心,一个怎会无情,一时错过,或一生错过,多数人事没有回头的机会。前生来世约共醉,错过便错过吧,回忆里的笑话,多是经历中的悲剧,仍未免染了胡适式伤感,“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久而久之,回忆里过滤的只剩美好,其作用大致在安慰,这一味药,虽治不了病,也要不了命,倒是使人安详了许多,此间,火烈青春,仅余灰烬。回忆是天空中流浪的灵魂,应该有个家。
一项决定顺应另一项决定,一个偶然注定另一个偶然,试错得出的人生经验,最是深刻,再小的失误,对当事人而言皆不小,应了德谟克里特的一句话:“能使愚蠢之人学会一点东西的,并不是言辞,而是厄运。”失望自有失望的力量,正如希望也有希望的无能,陀螺旋转,日夜奔波,忙着实现梦想,实现之日,也破碎之时。无论江湖还是士林,贫士还是骄人,上苍面前,皆愚蠢之人,时光面前,则无能之辈。
历史可以重演,时光不会倒流,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中年与老年也应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