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母爱的印痕

母亲已是六十六岁,六十六年的寸寸光阴,足以把她的青丝染成白发。而这每一根白发里,都有着母亲与岁月对抗的印痕。

而如今,想一想,母亲呢?那个时候,她也就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无论是多大,在所有的岁月面前,她可曾有一件新衣裳,来给岁月涂上一点色彩,给予她回忆里一点希望与温暖,都没有,一件都没有。她永远都是那件洗得泛白的绿头巾,永远都是那套如同男人似的中山装。



年前,我给母亲买了一个羊腿,想着可以用香菜来包饺子,一定醇香美味,就特意吩咐先生带一把香菜送去。去时,母亲不在家,就把羊腿和香菜放在院里的三轮车上。

后来,母亲打电话喜气洋洋地说,羊腿让她剃了,足足卸了六七斤肉。她包了一次饺子,又用大骨头熬了一次汤,和我大爷(妈妈的后老伴)美美地吃了两天,余下的她放仓房,分成小块冻上了。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尽是欢愉满足。母亲高兴,我就高兴。可有时候,母亲可并不这样听话。记得去年初夏的时节,园子里的南瓜还刚爬蔓,豆角的绿芽也刚探出头,田垄才夯实一遍,一切都刚起步。我去探望她,从超市捧去一个大西瓜。这对于乡下的人家来说,西瓜得到夏至才能吃到,所以算是稀罕物。

记得我小时候,别说西瓜,就是在冬天吃到黄瓜,都觉得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而那个时候,瓜果梨桃都到了季节,也还得等价钱便宜了才会买,不然,母亲一定会嫌贵。这不,等我把西瓜捧回去,母亲自然高兴,可高兴之余又不忘埋怨我乱花钱。临走时,我也叮嘱赶紧吃,别总放冰箱里,舍不得吃。

我忙了小半月,也忘了问,等我再去母亲家,母亲竟然告诉我,冰箱里,还有一小块西瓜,问我吃不吃。

我一时间很是疑惑又气恼,算来已有近两个星期。打开冰箱,我看到的是极小的一块,比切蛋糕时的分量还小,小到小孩子手掌心那般大小。我用手轻轻捏起这一小块,因为长期的冰镇,已经水漉漉还敷有冰碴,明显是冰冻了太久。母亲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搓着手说,妈,没舍得吃,每天就和你大爷,切一小块。

听母亲说完,我哪里还有气恼,那种辛酸日子里常泛起的酸苦,又被轻轻搅起,直至我的眼圈有些微红。

记得小时候,家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有数的,鸡蛋多少个,粉条多少斤,土豆多少袋,白菜腌了酸菜够不够过冬,这些妈妈定会在下大雪时就和爸爸做些计量。

母亲总说,年节好过,平时难过。每次初春院子里的母鸡开始下蛋,母亲就吩咐我去鸡窝瞧,如若捡到一枚温热的鸡蛋,她的目光就泛着玫瑰色的光晕,我常陶醉在这样的目光里。饭后,母亲也必在仓房的麦堆里去摸一遍鸡蛋,挨个数一遍。早晨,每天给生病的父亲冲一杯鸡蛋水补身体,剩下的几乎全数攒下来,不是留着去镇上卖,就是留着谁家生小孩去随礼份子。

盛夏韭菜初长时,妈妈总是用干豆腐切成条来炒韭菜,除非我们都去田地干活,累了,妈妈才会拿出两个鸡蛋来炒。那时,我总要多夹些韭菜,少夹鸡蛋。烙饼的时候更是少,缸里的油,也是有数的,要留着等到春种秋收,田里忙,求邻里乡亲帮工的时候,母亲才会舍得在菜里放油。杀鸡杀猪吃鱼,那个时候,真的是少之又少,不是来亲戚,就是家里请客,才会吃上一回。

吃喝如此,更别说穿衣打扮。记忆里,我最喜欢的一件毛衣,是母亲拆了父亲的旧毛衣,跟着人家学的。那件毛衣是淡粉色,淡到几乎泛白,可就是这样的一件毛衣,却给我的童年带来不可多得的温暖与快乐。而如今,想一想,母亲呢?那个时候,她也就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无论是多大,在所有的岁月面前,她可曾有一件新衣裳,来给岁月涂上一点色彩,给予她回忆里一点希望与温暖,都没有,一件都没有。她永远都是那件洗得泛白的绿头巾,永远都是那套如同男人似的中山装。


往事如电影一幕幕播放,我坐在母亲家的炕上,想起往事,想起贫寒日子里母亲留下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习惯,心里不禁泛起层层的涟漪。

如今,母亲已是六十六岁,六十六年的寸寸光阴,足以把她的青丝染成白发。而这每一根白发里,都有着母亲与岁月对抗的印痕。这印痕有母亲不可改变的生活习惯,更蕴含着母亲最朴素又最强大的力量————对生活的希望,爱与温暖。这印痕已如刀割火种般,与烈风,与冰霜,相抵相博,不妥协,不退缩,生生不息,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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