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播放器里寻一首老歌,许嵩的《庐州月》或者张韶涵的《欧若拉》,让它轻轻的唱着,来听我讲这个男孩子,一首歌唱完,故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我说的这样的男孩子,大家仔细一回想,就能想起来自个儿高中学校班级里也有过这样的人。
什么样呢,一定是长得精神干净,像一棵春天的小白杨一样挺拔。在人群里一眼看过去,你能最先看见他。头发一定不能是寸头,别的男孩子都老老实实的留着小寸头,他肯定要在额前留个刘海儿,一天天的,没事儿就对着镜子鼓捣他那点儿头发。桌洞里,梳子、剪子、小镜子、定型水那肯定是常年必备,课间的时候趁着老师不注意,赶紧对着自个儿的头发用定型水呲两下,然后用手掌或者小梳子抹得整整齐齐的,跟一只猫舔自己的毛似的,弄得水滑油亮,光彩照人。成绩不太好,个又高,就坐在班里的后一两排,不妨碍其他同学,还能在上自习的时候睡个觉,也倒自在。
因为后面几排的小伙子都没有漂亮的成绩拿出手,便在头发和衣服上瞎捯饬,搞得班级像国家分裂,贫富不均。站在教室前头,使劲儿一细,闻着的都是前排学霸们身上一股暖烘烘的酸臭味,他们废寝忘食的学习,整天就穿着一套校服在课桌上磨,能洗个脸就不错了,哪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再往班里后面走走,就有一股发胶的浓烈香气直往鼻子里窜,后排的男孩子各个穿得跟要去相亲一样,你在他们身上,能知道今年的流行风向标。班里两极分化的厉害。
那时候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被台湾偶像剧和肆虐的言情杂志害惨了,老想着自己也能发生一段纯纯的校园恋爱,于是选好一个符合小说男主角的人物进行一场蠢蠢的暗恋。这场隐秘而盛大的集体暗恋中,也包括我。
他啊,就是类似于小说里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留着帅气的发型,打篮球的时候动作一定要酷,进球了脸上也不表现得很高兴,觉得是很平常的事情,更引起来女生的尖叫。即使成绩不好这一点不太符合主角人设,但也不妨碍女孩子喜欢。而我对好看的男孩子是见一个爱一个,更何况周围没有比他更酷更痞的男孩儿了。
我和他的班级临着,下课的时候,他就经常站在后门走廊那里,和几个玩得来的男生打打闹闹,我的位子正好能看见他,每到下课,我就戴上眼镜,扭着头往外看,一看见他走出来,要是他朝我们班里看一眼,突然和我的目光对上,我就赶紧低下头,心砰砰得狂跳起来,总觉得他那一眼能看清我的心事,而我怕这个。
我怎么好去喜欢他呢?别的喜欢他的女孩子长得又美又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我太普通了,太胖了,而且额头上又起着不少痘痘,还戴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也不怎么穿好看的衣服,终年是两套校服来回倒腾着穿,袖口都磨得开了线,我怎么能喜欢他呢。那时因为这个还伤感了许久,在练习本上写他的名字,又怕给人看见,于是写完又赶紧划掉,直到谁也看不出来那些字,还在日记本的后面抄写一些青春文学里的句子,比如这种”我的牛仔裤怎么能和你的黑礼服相配”。一边暗自伤感,一边密切关注着和他有关的消息。
他哪天没来上早自习,哪天换了衣服,我比谁都清楚。我对这个男孩子的一切熟稔于心,觉得这样平淡的暗恋也没有什么不好,远远的瞧着就够了,干啥非得让他知道啊。但是有时候偶尔又会生出一丝丝奢侈的希望: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对我有点印象?但转而一想,还是不要知道了,我现在,还不够好的。
课件跑操的时候,他们班排在我们班前面,我个儿不高,就站在队伍前面,和前面队伍里的他差了几步的距离。那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候,我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烟草味和定型水混合的味道,说不出来好闻,就是隐约觉得,这气味和他挺相配。我能清晰的看见他衣服上的纹理和褶皱,衣服干净得像是新买来的,紫色格子衫真好看,放眼整个操场,谁能有他穿得好看。我暗戳戳的想,不禁有点骄傲,嗯,不愧是我看中的男孩子。
队伍开始动起来,每个人都慢慢的跑,我突然发现,他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外八字,于是低头憋着笑,加上跑圈,脸憋得通红,像跑了很多很多路一样。跑操结束,广播里开始放歌,学生们四下散开,整个操场上乱哄哄的,像一堆儿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即使人群浩大,我也能够凭着他的衣服一眼把他辨认出来。找出来他的背影,紧走几步,悄悄地跟在他后面,有时候前面的人一回头,咦,怎么不是?这才发现他和另一个男生换了衣服穿。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样,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就略带硬气的跑回教室了。
对一个人观察的久了,就能发现许多旁人难以注意到的非常细小的旁枝末节。比如冬天的时候,他有一件特步的羽绒服,当时特别流行光面儿的衣服,他这件衣服的背后是一个黄色的长条,我每次辨认他就靠着这一抹黄色。后来我发现,这件衣服他足足穿了一个月,我当时在想,他是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吗?还是只是懒得洗?心里有点儿嫌弃。除了这个,我还发现他喜欢上厕所,一到一下课肯定要去厕所,估计是去厕所抽烟,对于这个,我百思不得其解,去厕所那儿闻着臭臭的空气对着一群上厕所的人,这烟到底有什么好抽的?
到了高三,我们换了教室。他在我对面的二楼,我在他对面三楼。站在走廊里就能看见他,要么站在走廊里晃荡,要么在教室后面和其他人打闹,有时候看见他趴在桌子上学习,我竟然像一个老母亲般,心里有着莫大的安慰和高兴。行吧,少年,努力吧,我也努力。
高三真的很累,累到我下课几乎没有力气再去走廊里玩耍一下,有时候一下课马上就要做英语阅读,一个课间做完一篇阅读,一上午差不多能做完四篇,一张报纸上的题就这么见缝插针的做完了。我也很少见他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你不能停下的,一停下,就再也赶不上了。
有一天晚自习,我做完了数学题,做得满脸痛红,走出去想给自己的脑袋瓜降降温。走廊里人很少,我下意识的往对面二楼看,发现正好他也站在走廊上往对面看。
我静静的直直的看着他,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他是看见了我的。那是一次隔空的对望,目光越过虚空里的空气和尘埃,抵达到他身上。没有电光火石,没有金风玉露,没有胜却人间无数。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不到一分钟,我就先走进了教室,有什么东西被卸下了,一身轻松。
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后来我就没有再关注过他,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毕业的时候,群情激奋,都把做过的卷子啊练习册啊拿出来撕得粉碎,从高处往下抛。纷纷扬扬的,纸屑被风托着,在空中轻轻的飘着,最后漫天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雪。像大火过后的灰烬被风扬起来,一场心照不宣的祭奠,这一段青春终究是结束了。
所有的人都涌出来,把走廊里挤得满满登登的。我钻了个空儿挤到前面,一边看从头顶落下来的大雪般的纸屑,一边在对面走廊里的人堆里搜寻他的身影。看见了。白色带领的T恤,黑色的运动长裤,戴着一副白框眼镜,和人群离得很远,抬着头在看着。
我拿起来那个像素并不高的步步高手机,把镜头尽可能的拉近,偷偷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后来我每次看到照片,总会想起来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和这场暗恋里自卑而懦弱的自己。后来我就不想想起来了,连带着这个人,都被我封存到某个角落里,再也不想打开。
我想,是再也遇不见的。
歌,也结束了吧。
撰文/妙芙。青年作者,已出版《我才不要差不多的人生》、《劫波渡尽,桃花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