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李建军打了！”

张大伟跑进教室。直挺挺坐在讲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建军的座位，教室最后一排的东南角。

李建军是我们班的恶棍。

初一打群架，一挑三干翻了初三的老大。初二带着一群小弟约高中部的学生打架，最后完胜。初三了。李建军，整天吊儿郎当，却似乎对打架没了什么欲望。

张大伟是我们班的小透明。白白净净，平时话不多。不打小报告，不怎么参与团体活动。长得人高马大，却是个老实呆子。

李建军他爹在镇上开了个铁厂，每年营收上千万。还坐稳了县里的政协委员，在官场，商场上都混得风生水起。他爹早就告李建军，读个鸟的书，回来给我管厂子，千百号人手听你使唤。李建军初听这话时还小，不过初一。但是胆子自此肥了不少，拳打脚踢，在镇上算是打出了名气。

初三起，李建军对打架似乎是疲乏了。雄性荷尔蒙的集中到姑娘身上来。

李建军对班花陈小美打起了主意。

陈小美家住离镇上5里路的上南村。身材窈窕，面庞清秀。成绩不好不坏，打扮数一数二。

每天早上李建军带着伊利优酸乳·我只喜欢你，站在教室门口等待陈小美婀娜着身姿走进教室。陈小美不怎么喜欢李建军，李建军长得太黑了。陈小美却并不拒绝李建军。她只是不怎么搭理李建军。毕竟，每天课桌上多出一盒优酸乳，还是让这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颇有些荣光在脸上。

李建军并没给陈小美塞过纸条，也没在班上咋呼过自己喜欢陈小美，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除了张大伟。

张大伟每天埋头学习，他的梦想是清华大学，或者北京大学。他把自己的志向刻在课桌上。好几次班长提醒他不要损坏公物。后来张大伟就把志向写在纸条上，用胶带贴在课桌上。

班上的同学经常问张大伟，清华大学有啥好的，还不如山西师范大学好呢。山西师范大学又近，坐俩小时车就到了。而且，山西师范大学抵得上二三十个中学大呢。清华大学能比山西师范大学大么？张大伟回答不上了，偶尔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可他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中国最好的大学是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那就是他的目标！不过，他现在初三，应该考虑上哪所高中。而他现在的成绩，想考一所靠谱的高中可能比较困难。

张大伟是离镇上5里路的上南村人。对，他和陈小美青梅竹马，是邻居来着。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不过上小学那时候，张大伟成绩响当当，妥妥地把控着年级第一。又是学习委员，还是班长，总是偏袒着陈小美，教她不会的题目。初中以来，班上都是来自各个学校的英才，张大伟泯然众人矣。

初中班上，没人知道陈小美和张大伟是青梅竹马。

李建军除了给陈小美优酸乳，还送给她据说是他爹从韩国带回来的化妆品，陈小美来者不拒，用上了这些化妆品，变得更美更香。

陈小美的手上多了枚像模像样的戒指，据说是李建军用新加坡纯银的硬币带着陈小美当场让钻戒店的人铸造的。那戒指银光闪闪。陈小美每每看到都喜不自禁。

周五下午，刚下课，李建军就拉着陈小美往学校外面走。陈小美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建军没吱声。拉着陈小美在一个小旅馆门口停了下来。“我要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一个人的。”

陈小美慌了神。她今年十五岁，未来的生活像花一样，还没有盛开。她喜欢皮肤白净的男孩子，她还没有去过上海，她还没有看过海，她还没有出过国……一刹那间，有无数的念头挤进陈小美的脑袋。似乎就要爆炸，似乎一切的可能就要因此烟消云散。陈小美想找出一句，“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和你在处对象呢，我得先问问他们。”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嘴巴在颤抖，痉挛一路向上，整个脸庞也在颤栗。

“我，我，我今天，今天，不舒服。”

李建军头脑正热。还没来得及冷静。拽着陈小美就要往旅馆里走。

陈小美突然喊了出来，不是救命，不是放开我，而是“张大伟！”

李建军呆立住，一瞬间所有的血都凉了下去。

李建军松开陈小美，直愣愣地往学校里赶……

张大伟在座位上看书，也许是在解一道数学题，时而咬咬铅笔头，时而皱起眉头费力地思索着。他的桌子上书摞的很高。又坐在教室里偏后面靠窗的地方，不怎么显眼。

李建军冲进教室，直奔张大伟。他左手揪起张大伟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张大伟，右手做拳，直接打在张大伟左边脸上。张大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着很疼，由刚刚思索的问题缓慢地转换为思考自己是哪里惹到李建军。他俩平时没什么交集。甚至平时都几乎不打招呼。李建军虽然是个痞子，倒也没有欺负过自己班上的人。张大伟刚想开口问到底哪里惹到李建军了。李建军提着领子把张大伟拉出了教室带到了操场上。手一松，往前使劲一推，张大伟一个趔趄，仰头倒在挥发着刺鼻气味的跑道上。张大伟咳嗽了两声，嘴角被李建军打出了个口子，红殷殷地渗出血迹。

“妈的，张大伟，你也配！”

张大伟还没反应过来。

“陈小美，你他妈也有资格喜欢！”

张大伟喜欢过陈小美没有，当然是没有的。虽然他和陈小美一块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可他以前臭显摆，认为女孩子的亲近不过是一种虚荣。自打上了初中，他不再那么优秀，便不怎么接近陈小美。甚至其他人，张大伟也没什么兴趣，包括集体活动，张大伟沉默寡言成了班上的隐形人。不聊同学之间的八卦，不聊各个老师的糗事……张大伟根本不知道班上谁和谁相好了，谁和谁闹别扭了……所以，他甚至也不知道李建军喜欢陈小美。

张大伟知道自己配不上，自己什么一技之长都没有，即便是长得高，也不过是个傻大个罢了。况且，张大伟自己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如果不想靠近，那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张大伟抬头看了看李建军。

“以后再招惹陈小美，我他妈弄死你！”

李建军转身离开以后，张大伟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想不明白，无缘无故怎么会被李建军这样欺负。他很久都没有跟陈小美说过话了。在他印象里，陈小美还是小时候那个黑夋夋，瘦小的姑娘。一边想着，张大伟一边往教室走回去。

刚走到教室门口，张大伟抬头发现，陈小美在直挺挺地站着看着他。陈小美真的好漂亮，十五岁的她，皮肤变得白了许多，长发披肩，完全不似其他的女同学随便揪着辫子。张大伟这才觉着，陈小美很成熟，很美。

张大伟早已经擦干了嘴角的血，看起来完全没有异样。陈小美看了半天，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上南村到镇上只有一班公交。中秋节放完假，张大伟又要返校了。很不巧的，车上人很多。张大伟被挤到最后一排。很不巧的，他眼皮子底下就是陈小美。张大伟一不小心踩到了陈小美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

沉默，五分钟以后。陈小美问道，“你没事吧？”

张大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李建军，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你，你怎么知道？”

李建军打了张大伟已经过去了一周。可陈小美还记得这档事。

“那天，李建军拽着我，要，要跟我开房，”陈小美的声音放的很低，“我在旅馆门口，喊了声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

张大伟眼睛朝上看了看，眼珠转了一圈，避开了陈小美的眼神。他这才明白事情的缘由。顿了十来秒钟，张大伟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陈小美，“他要带你去旅馆！？”

车上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张大伟这句话。疑惑地朝这边看过来。

陈小美扯了扯张大伟的袖子。点了点头。

“妈的，李建军，他还是人不！”张大伟骂出口。

从上南村到镇上，车程很短。

张大伟下了车，直奔教室。

他的背影就像当年抱着陈小美的样子。

上南村有一个池塘，常年有水，小孩子经常到那里游泳玩水，小学二年级。陈小美在池塘边上抓蝌蚪，一不小心跌了进去。陈小美不会游泳，当时天近傍晚，大多数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有张大伟还在池塘边上。陈小美拼了命地喊道，“张大伟！张大伟，救我！”

张大伟救起陈小美的时候，陈小美有点虚弱，话都讲不清楚。8岁的张大伟抱着陈小美直奔村里的卫生站。

教室里没有李建军。

“李建军呢？李建军在哪？”张大伟书包还没放下，就吼道。教室里的同学从来没有见过张大伟这样讲过话。

“在操场打篮球呢。”

张大伟转头直奔操场。

李建军站在三分线上正要投篮。

一块板砖直接拍在他的后脑勺，只听到嗡嗡的耳鸣声里混着一句，“妈的，李建军！”

李建军的哥们拦住了张大伟继续把转头砸向李建军。抬起李建军就往医院跑。

张大伟跑回教室，目光呆滞。他坐在讲台老师的座椅上，盯着李建军的座位。

班主任听说有人打架，赶忙跑到教室。

“张大伟，你干什么了！？”

“我把李建军打了！”张大伟还是直愣愣地盯着李建军的座位。

李建军并无大碍，缝了几针，又活蹦乱跳起来。不过性情大变。对以前的事情也记忆模糊。

张大伟和陈小美都被学校做开除的处分。虽然张大伟他父亲一再恳求学校领导。领导还是没有丝毫留情。说是为了尊重受害学生。

张大伟和陈小美匆忙择校，第一年都没有考上高中，复习了一年，第二年好不容易踩着分数线挤进了县城高中。

李建军没有上高中，接了他爸的班，当上了铁厂的老大，没了之前的跋扈，多了些和颜悦色，铁厂的生意也一年比一年好。

张大伟后来没有考上北京大学，也没有考上清华大学。他甚至没有考上北京的大学。但是终于还是考出了省，去了西安。

陈小美考上了离家不过俩小时车程的山西师范大学。

大学毕业后，陈小美嫁给了大学同学，做了全职主妇。

张大伟回老家考上了工商局的公务员。李建军少不了见张大伟，要办各种手续。

张大伟人高马大，大腹便便，见了李建军打招呼就是，“妈的，李建军。”

李建军嘻嘻哈哈，两只手去握张大伟的手。“领导好，领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