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本是很常见的一种花,路边绿化带随处可见,我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个词叫“秋海棠地图”,今天又是十月十号,突然想起了这个。
从植物分类上来讲,秋海棠和春天开的那种海棠并不搭界,是种很容易栽种的宿根草本花卉,性喜阴湿,不用肥料也能生长得很好。大大的叶子,嫩红的四个花瓣,花期很长,是古代文人雅士庭院特别是书房里的常客。比如李渔《闲情偶寄》里有这样的说法:“相传秋海棠初无是花,因女子怀人不至,涕泣洒地,遂生此花,故名为’断肠花’。”大概是秋海棠开在秋日阴湿的环境,花又是血红色的,让李渔们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及至清末民初那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年代,在受古典文化熏陶的一批仁人志士那里,秋海棠又承载了国家之喻。亟待凝聚国家认同的时代需要对国家进行某种象征化的表达。本就形似,还有些悲壮色彩,秋海棠的叶子于是代表了中国地图的形象,用于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被赋予了救亡图存的含义。最著名的当属秋瑾题为《秋海棠》的名诗,“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不屈的意志和自由的精神在当时引起强烈反响。甚至清末民初学部所编《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也有“我国地形,如秋海棠叶。出渤海,如叶之茎;西至葱岭,如叶之尖;各省及藩属,合为全叶”的描述,呼唤大众保存叶片完整不被蚕食,足见秋海棠地图之深入人心。
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之一秦瘦鸥有部名为《秋海棠》的小说,甚至被誉为民国第一言情小说。文中当主角得知日本正在吞啮着如秋海棠叶一般的中国后,便将其艺名吴玉琴改为“秋海棠”。小说还被改编成话剧,曾轰动大江南北。小说名秋海棠本就双关,既呈现了百态的人世情,也寄托了庄严的家国情。
有人说秋海棠地图转变为雄鸡地图是由于外蒙古独立,这种说法过于肤浅也并不符合历史事实。柯林伍德曾说过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本质还是由于民族国家叙事的转变。新中国“雄鸡一声天下白”,呼唤的是政治空间想象的重塑,把阴郁的颓势一扫而光的新象征显然占据了国家伦理位势的制高点。而败退后的台湾当局仍然用秋海棠地图这个符号来表达意识形态的合法性抗辩,直到二十一世纪初。从屈辱到飘零,政治空间的对立割不断“致命的乡愁”,秋海棠地图上又题满了望大陆的诗句。
著名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四韵》云:“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经罗大佑谱曲广为传唱。春天开花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等等显然不符合“血一样的海棠红”,这里的海棠就是指秋海棠。不信可以“以余证余”,其《花鸟》一文写道:“浅红色的花,油绿色的叶,相配之下,别有一种民俗画的色调,最富中国韵味,而秋海棠叶的象征,从小已印在心头”。秋海棠叶的怀念在台湾作家中颇有代表性。
这种小小的草本植物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这般卷入国家想象、国家神话交相更迭的历史洪流之中,也承担不了如此沉重的历史使命。当留刻的历史记忆逐渐淡去,绿油油的叶、红彤彤的花依旧点缀着秋风秋雨中喧嚣的都市,静待路人记取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