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长河老头走了。外婆失去了唯一的丈夫,妈妈失去了她唯一的爸爸,我则失去了唯一的外公,永远。
爸爸打来电话告诉我,你外公没了。我没来得及吞下去我那口面,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电话那头的父亲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外公最后一面,我不管不顾喊了出来,不可能!他前几天还和我说话了。父亲没有再说话,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真的,一时间感情的大坝决堤了,眼泪簌簌往下落。倔强如我,只跟父亲说,我知道了。然后伏在桌上痛哭,人总是在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难过无力承受。
老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答应过我,等到我以后结婚那天你还要喝茶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要用我亲手挣的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等我七月的时候来看你。哪怕生活中绝无后悔一说,可我仍然止不住地想过无数可能,如果我们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会不会就没有了这种无法说清的自责与悔恨
?
要怎么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呢?然而那种思念无法轻易表达出来,它就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悲痛更是不可言喻。
哪怕人类的记忆功能再怎么的不可靠,会自动的过滤掉使人悲痛的时光。我却说,正是那些悲痛使得人更完整。它隐藏起来了,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它一直在。
弟子规里有句话这样说道,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我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说这句话的人是怎么样的感受和心情了。我被这样简洁的几个句子感动到泪流满面,我带着的那一份叫做,事死者,如事生。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视亲情如珍宝珠贝,怎么能不令我感动呢?他是走了,可是他对你的爱是永恒的,只要你还在,你就会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外公出远门去了,过几天他就会回家了,就是这样。然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在家的时候,心里有几分无法言说的酸涩。每个想念他的人不外乎是这样,在万籁寂静的时候,离开了欢声笑语的时候,时不时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的笑,他的脸庞。想着他到底去了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啊?会不会冷和热?他是孤独还是幸福?我们却希望和确信他过的很好。这是一种自信的希望:他应该是去了另外一个星球生活吧。
那段日子我总是不断想起外公最后一面的神情,他安静的像个睡着了的孩子。安静的他使人想要凑近去多看几眼,却又不忍心吵醒他。我的外公,长河先生,真的就那么地离开了。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地走了。甚至任何一个亲人都没能搭上话,我不断告诉自己,外公是幸福的。他没有经受病痛的折磨,生前也有许多的人对他好,外公走的前一天还在劳动……越是想到这些,我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明明前些天还在顽皮地兴奋地拿着手机和我视频,他大着嗓门要我放暑假去看他啊。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可是,人走如同灯灭: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再也不可能有一个爱和我唠嗑的外公了!这个星球再也不会给他生命所需要的东西了。
外公是我唯一的外公,我也是外公唯一的外孙女,祖孙俩总是充满一种惺惺相惜和深厚的爱。我说这爱深厚毫不为过,因为我确确实实地在他那里获得了这种爱。因为妈妈远嫁,外公格外的想念她,也想念小小的我。后来每年的春节,总是要打电话给他们拜年,那时候语言不通,闹了很多笑话。但就是这种执着的习惯使得我从心里就知道,外公除了是妈妈的亲爱的父亲外,也是我和弟弟的和蔼可亲的外公。
我也是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家人也不可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但是,他们的爱与牵挂会永远伴随你
05 那年夏天,外公家还在农村的时候,我和他日日为伴,总有说不完的话。在我刚到他家的时候,他牵着摇头晃脑的大狗和小狗来接我;闲了的时候他乐呵呵地抽着他自己卷的叶子烟给我讲着家族的事,给我讲他的老故事,以及每一位家人的趣事。我总是兴致勃勃跟在背着背篓的他身后,去很远的地方买小鸡仔。他和我说起这些年对妈妈无法说出的思念和遗憾,在吃饭的时候他总是要开心说起外婆的糗事。我们出去干农活的时候,他总是要说起整个生物圈里的的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和水里游的。在我长了一堆痘痘的时候,他带我上山去扯薄荷来洗澡,顺便普及起药草的知识。在别人问起我的学业的时候,他骄傲的和别人说起我很优秀,他自豪的神态我一直都记得,那是一种带着赏识的希冀。
我背着背包风尘仆仆地从火车站赶往外公家,一路上我心存一丝侥幸。但愿是我的消息延搁了,舅舅他们没来得及告诉我外公只是暂时休克了。越来越近的锣鼓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唯一的幻想,是的,外公终究是走了。送别是唯一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有好好地送他走。
我走进众人簇拥的灵堂里,妈妈和小姨让我去给外公上柱香,我点了点头。我点了香,朝外公磕了三个头,却格外的忧心烟雾会不会熏到外公啊?抬头看到冰棺,我真想看看他最后一眼,可是长辈都告诉我现在看不吉利。我只得看看他生前的照片,照片被哥哥特地用相框装起来,挂上了黑纱。所有人发现一件事,上面的外公竟然在微笑呢,看起来哪有半分关于死亡的肃穆?我朝亲人们走过去,我要和他们一起送别外公。这也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新的认识:就像电影阿甘正传里面,阿甘在送她妈妈的时候,他妈妈说到的,死亡只是生命的。
长辈告诉我,外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人有七魂五魄,所以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孝子们要随时配合道长们做道场,帮助外公聚拢魂魄。我们不管不顾地相信一切跟他有关的习俗。不信佛不信神,却要敬畏神圣,敬畏和神圣有关系的外公。我们无法检索出任何科学信息和数据解释外公究竟去哪儿了,然而,我更愿意,他被天上那片红澄澄的云彩带到了另外一个星球。
这一天是外公留在这个星球的最后一天,我们要守候他。外公的儿女子孙们分工,男士挖井并且守护井,女士则守护外公。我们守在外公灵前,半空升起一弯月亮,我们每一个人坐在大坝说起和他在一起度过所有的的时光。这晚的天空特别的美,而所有与他有关的时光仿佛变成了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鲜明,生动,可爱,独一无二。这也使得我重新看待一个生命的离去了,这个永恒不变的自然规律仿佛给人们以警醒,在有限的时间维度里要尽力的生活。我也实在想不到,假如所有人真的像吸血鬼一样永生了是怎么样的情景。但是我却确信,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有许多使生命更完整的东西,就像死亡。
按照规矩,我们要送外公上坡。那一天清晨,天还没亮,乌江水面雾气腾腾。我们在肃清的天气中出发了,没有一个人想要讲话。到了坡上我们做完了所有的法事,也没有人能忍住悲伤。这确实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这才是生命最无奈却又坦然的时刻吧。我的幺姑婆,也就是外公唯一的妹妹站在他的坟前,两眼昏浊,却又好像是在淡然地送别着他。他留下了一座并不肃穆的坟,却也给我们留下了一种无法表达清晰的东西,爱。因为他的爱,我们不惧怕死亡,我们会带着他的爱往前走,继续走下去。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送别我的亲人,而我也知道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次的送别,但是我却深信最终我们仍然会相遇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在这之前,我并不害怕,我也会坦坦然然地带着他的那一份走下去。生离与死别,它们像饮茶吃饭一般寻常。是的,我们终有一天会相见,人,不应该纠结于生命的一部分而止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