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爱的，我来了

青爱是我高中同学的妹妹，我喜欢把她名字改个音，在后面加一个“的”字，再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叫她，有时她会用眼睛狠狠地瞪我一眼，大多数时候都会笑着答应。

她比我小三岁，我和她哥是同学又是同年，因为关系好，我就住在她们家里。

青爱初中毕业后没有再上学，为了帮衬家用，农闲时给烟花厂加工爆竹筒子。她是一个长相俏丽说话甜美的女孩儿，我喜欢听她无肝无肺说话的声音，经常在她做事时帮她打打下手。她呢，见我来了，本领地会坐过去一点，让我坐下。于是，我们在那条并算长的板凳上紧挨着并肩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边聊天边加工着手中的物件儿，偶尔抬起头侧过脸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我该去学习了，说声亲爱的，我走了。

她抬起头，春风满面地看我一眼，点点头算是回答。

当我写完作业再回来时，她又会挪动一下屁股，给我让出一个位置。在她那间小小的闺房兼工作室中，我们又并肩坐在一起，亲密无间地加工着爆竹筒儿。

二  她发起脾气来，还真有点大姐儿范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说话软糯软糯的女孩，没想到发起脾气来还是蛮有冲击力的。青春期的男孩有几个不是惹事生非的，在学校里出点幺蛾子根本不是什么怪事。周日返校，我的几个同学闲着没事，来家里找我们玩。当我们在客厅里聊天时，外面走进几个高年级的小伙伴，其中一个小伙伴指着我的一个同学，说我同学上周在操场上撞倒了他，现在想来找回场子，要他道歉，还想要揍他。

面对气势汹汹的高年级学生，我们几个同学都吓得愣在那里不敢说话。因为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要当着我们的面打人，我们会很没面子的，于是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恰好青爱回来了，见客厅里一副剑拔弩张的情形，啥话没问，站在我们面前，逼视着那群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吼道：“干嘛，你们这些小混混，到我家来寻事，不想活了。”

面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帮想用武力寻仇的小伙伴们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悻悻然说道：“他撞伤了我，我要他道歉。”

“多大的事，都是同学，有这个必要吗？”青爱接着说道，“说话啊！不说就滚。都是同学，别那么小家子气！”

没想到他们还真走了。我不禁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在心中给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三  高中毕业后，我回家了，但我的心留在了她身上

高中三年一晃就过。

农村高中的升学率真是一言难尽甚至惨不忍睹。每年不足百分之五的升学率就算是梁静茹能给我《勇气》，看着年近花甲的双亲，我也只能把大学梦压在箱底，回到我山村小家的那一片小小的天空下。

雪峰山中的小山村，是真的小。据一个曾经蹲点的干部说，在星星最少的时候，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只能看到一十三颗星星。

我仍然喜欢去同学家。因和同学同年，我叫他父母同年爹同年娘。同年爹是个相对严肃的人，做过二十几年的村干部。同年娘好说话，每次见到我都会华宝长华宝短的，叫得我心里暖烘烘的。青爱还是和从前一样，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异样的色彩。我也一样，每次见到她，心跳加速，如隔三秋。

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们并肩坐在一起，聊着天忙碌着，偶尔相视一笑，那是对劳动最好的赞赏。

不知何时，我进入闺房后都会把门关上。同年娘在做好饭后，会先敲敲门，再叫我们去吃饭。

我和她彼此一笑，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洗手。同年娘已经把饭菜搬到桌子上，并给我筛上半杯酒，她自己也会筛点，陪着我。

酒甘甜可口，醇厚绵长，但我觉得这并不是最吸引我的。只要见到青爱，我的骨头有一种酥酥的感觉，我知道真正吸引我的是她。

四  同年娘时常提醒我，在最后关头我却退缩了

一晃又是两年。

我们都不再年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越来越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温柔，我们做起事来，开始有点心照不宣。

同年娘有时会在吃饭时问我的年龄。难道她会忘了她宝贝儿子的年龄？我知道是啥意思，但我总是开不了口。

终于有一天，同年娘告诉我，有人开始给青爱说媒了。小伙子和他们同村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如一声晴天霹雳炸响在我的头顶，我的心冰凉冰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好久好久，我总算恢复了正常。同年娘见我没有追问，只能作罢。

那一天，我还是陪着她做爆竹筒儿，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而且都出了许多废品。她默默地处理着废品，空气凝固了，闺房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我冲动地伸出双手，想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握上一辈子都不松手。当双手即将要碰到一起的时候，我生生收回了我的手。

她的眼神让我难忘，我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为自己的懦弱。

五  我喜欢她，却不敢爱她

同学还在复课，他和我不一样，有着远大的理想。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正儿八经地问我：“你对我妹的印象怎么样？”

“很好啊。”这是我的心里话。

“你喜欢她吗？”

“喜欢啊。”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同学用怪怪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想看穿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或许他还有一种想揍我的冲动。

“大麦熟了小麦熟。哪有小麦先熟的呢？”

“这又何必呢？”他明白我的意思，说的是他还没结婚我怎么会先和他妹谈婚论嫁呢！

可是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啊。

他死死地瞪住我，最后说了一句：“你赢了，别后悔。”

六  由于自卑，我放弃了

这是我说在门面里的理由。其实真正的问题一直在煎熬着我的内心。

她有个姐嫁在我们邻村，因交通问题以及当地资源贫乏的原因，是他们几姐妹中混得最差的。他们家的亲戚我几乎都认识，虽然没有人看低他们，但这个姐夫和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总是说他怎样怎样厉害，他在他们村里怎么怎么受人尊重。我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同时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记得金岳霖曾经说过，真正的爱，并不一定要得到她。

是的，我喜欢她（因为不敢言爱），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我又何必做她幸福未来的绊脚石呢？

我不是时代的弄潮儿，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不想让她被人看轻，只能把痛苦和爱留给自己，给她有一个展翅飞翔的机会。

只要她幸福，站在远方的我也是开心的。

七  她向我发火了，我终于失去了她

我停了好长时间没有去同学家，直到春节前，觉得同学放寒假了，才决定去看看他，也想再看看她。

我又一次看到了她发脾气的样子。

我们那里有新女婿给老泰山家送年货的风俗。我去的先天，新姑爷来送年货，青爱不知为啥，突然对新姑爷看不顺眼，把他送来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闹得不可开交。

我进屋的时候，媒人正在追问她到底为了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大不了我陪，行了吗？”青爱仿佛是失去了理智，大有一副一拼到底的样子。

“说得轻巧。你以为你陪了那点东西就行。答应了反悔，你以后还要不要脸，你们家里还要不要在这里生活？”在农村，悔婚是件很严重的事，足以让全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同年爹同年娘坐在一边不置可否，任由她胡闹。恰在这时，我闯了进去。

媒人看见了我，先是一惊，后来应该是觉得可以孤注一掷，忽然问我：“华来了，你说答应了的事反悔是不是不要脸？”

“应该是吧，”我不知头也不知尾，随口答应了声。

“你这软蛋。”青爱终于哭出了声。这时我才明白，媒人的话是冲着青爱去的，我无意之中在她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我想安慰她，但想到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一时无语，只能在心中陪她默默落泪。这时的她是痛苦的，可是谁又知道我的心也在流血。

“华宝来了，”同年娘和我打声招呼，同年爹用怒其不争的眼光瞪了我一眼后离开了。

我走了。我实在受不了心中煎熬，转身离去，任凭风中留下我伤心的泪水。

八  同年娘握住我老婆的手，想在她身上寻找青爱的影子

青爱结婚了，没有通知我。

后来同年娘对我说，华宝，你结婚时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吃了你的喜酒才安心。

后来我结婚时，同年娘真的来了，而且是根据风俗按照最亲的亲戚拿的礼物，她握住我妻子的手时，我又看到了她看青爱时的眼神，或许，她认为她又多了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