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人正是卫庄的师弟盖聂。
两人就这般相对无言了一阵,既没有开口交谈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木头一般杵电梯门口,活像两尊门神。
奇就奇在这对师兄弟还好似一点都没感觉出此事有何不妥,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盖聂的经纪人打破了这份尴尬,这经纪人好容易找到了自家无组/织无纪/律的小艺人,转头又瞧见卫庄站在一侧,连忙自己往外一站,把两位主角拉到一起,先夸了一通卫先生今天打扮的真俊,又说盖聂最近如何如何被几个刚出道的小歌星打压,最后终于东拉西扯讲到了重点,原来就是乘着盖聂小明星明天新戏就要开机,让这位卫师兄卫前辈给他师弟提点提点。
卫庄这边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有这么个事,就见那经纪人千恩万谢地把手里的一叠剧本材料往自家艺人盖小明星怀里一塞,转头小跑着替盖聂处理开机前的一众杂事去了,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望上一望,生怕这两位大爷还像刚才那般电线杆子似的杵着。
“师兄。”倒是盖聂先开了口,一个亲近的称呼硬是被盖小明星叫出了奇异的疏离感。
然而卫庄心底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师弟漫长的变声期好像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心中恍惚了一下,有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今夕何夕的错觉。“师弟,”他接过盖聂递来的资料,“好久不见。”
要说卫庄与盖聂这对师兄弟,那可真是颇有几分渊源。两人早年都是童星出道,一举成名,后来又双双拜入一代鬼才导演门下,一样的相貌出众,一样的天资卓绝,按理来说彼此该是亲密无间——事实上这也是两人的银屏路线。
说是让人提点提点,其实就是请卫庄过来给这位师弟对对剧本。卫庄翻了翻手里的打印纸,原来是个真实背景的传记片,大体就是讲述一位象征派诗人的悲剧一生,总之就是部空有情怀却卖不出票房的小众文艺片。
卫庄知道这肯定不是公司的选择,也没问盖聂怎么就偏偏喜欢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文艺片。从某种意义上说,外界猜测他和盖聂私下不和也不算空穴来风,卫庄向来看不惯他师弟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演艺事业上的死脑筋,当然也十分明白盖聂对他剑走偏锋的处事原则颇有微词。
所以说嘛,什么兄弟情也好,亲密无间也罢,统统只是拿来哄哄粉丝的表面做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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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饭点的时候卫庄的手机响了起来,卫盖两人虽对演艺事业看法分歧颇大,但职业态度却都是没的说,不经意间一个上午就匆匆过去,这才暂时中止了练习。
卫庄的手机平时都是静音状态,连震动也不设置,现在突然有了短信提示音,连盖聂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卫庄。
当然是韩公子发的短信。卫庄向来公私分明,现在他的事业主心骨从演艺事业变成了当小情/人,自然事事以韩金主为重。
金主先生的短信很长,卫庄瞥了眼开头的一个“想你”就眼皮直跳,但还是耐着性子解了锁屏,做了半秒钟的思想建设才开始拜读韩二代的调/情短信:
“庄,半日不见,好想你。午饭有好好吃过吗,我猜你一个人一定还没吃:)下午过来找我怎么样,我有家新开的西班牙餐厅一定要介绍给你。对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光顾着看你,现在我得郑重地告诉你,你一定很适合粉色的西装。爱你。”
饶是卫庄自认脸皮堪比城墙,此刻也觉得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他是真想敲开这韩二代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个构造,调/情也就算了,还一本正经地发上那么长一段,这人是整天闲着就没点别的事可干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本着天大地大金主最大的原则,卫庄还是逐字逐句地通读了两遍来自韩二代的垃圾短信。自动过滤了那些没有丝毫意义的调情,这条信息大概就两个意思:第一,下午去韩非公司找他;第二,找他的时候得穿身粉西装。
好的,那么什么叫“你一定很适合粉西装”?卫庄在这一句话上来来回回浏览了几次,才确定韩金主没有其他潜在的表达。话说回来,卫庄发自内心的觉得没有男人会“很适合”粉西装,这和身材没关系,甚至和脸也没关系。
再说一旁的盖聂小兄弟,盖聂平时没有一得闲就刷手机的坏习惯,一般来说,他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如果不是职业需要,他甚至不想要手机。但这会他的师兄在场,盖聂也不好自顾自的捧着剧本继续研究他的台词,只好放空思绪,视线从地板扫到天花板,循环往复,就当在做眼保健操。
可饶是如此,神经末梢异常粗大的盖聂同学也察觉到了他师兄的异样,怎么说,他的师兄平时可不会这么专注的盯着手机发呆。
虽然盖小明星对自己的事神经粗到了某种程度,但毕竟职业素养优秀,观察他人很有一套自己的心得,这会还没多想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师兄今天心情很好啊。”
(2)
卫庄的一身骚粉西装是临时买的。
其实是很正的樱花粉,用专柜小姐的话来说还是当季的时新款——橱窗门口模特穿的那种,老时髦了。可惜卫鲜肉虽然身处时尚圈的风口浪尖,思想却十分老/派,认为黑白灰以外颜色的西装都只能用骚/包来形容。
卫庄冷着一张脸走进韩二代那高端大气国际范的金融公司的时候,门口的保安频频侧目,大概是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个一身春色的粉色系男子请出去。好在卫鲜肉身高腿长,一身春天里的梦幻西装套在他身上居然也十分人模狗样,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来到了前台。
老实说卫庄出发前就给韩公子通过电话,顺便做了某人一点屁事就能扯皮半天的心理准备,不料电话那头的韩公子这次倒没肆意泼洒他浮夸的演讲天赋,只是大大咧咧的告诉卫庄到时候知会一声前台就行。
年轻又漂亮的前台小姐笑眯眯的告诉卫庄,韩先生请您去楼上的茶水间找他,笑容那叫一个微妙。
要说卫庄也当真是个能人,一身如此梦幻的装扮行走在这个s城资/本流动的中心,居然一丝一毫的不适也瞧不出来,只见此人步履轻快却不显轻佻,左手的手袖挽的恰到好处,手腕处的银色名表露的那叫一个漫不经心,顺带一提,这表还是一小时前卫庄让他经纪人给借的。
总之一切到此为止,一切合情合理发展正常,直到卫庄来到了三楼的茶水厅。
说是茶水间可能不太确切,这座大厦的整个第三层楼有一半的空间被改造成了吧台和休息室一类的存在。真的说起来,眼前这些表面光鲜亮丽的金融从业人员也一样是打工仔,一样得为了手里那点可怜的死工/资为上头那些面目可憎的大资/本家卖死卖活,从另一个侧面来说,也就是这里的员工也一样爱在没那么忙的时候——来茶水间翘班。
卫庄到的时候正值午休的尾声,然而茶水间里依旧人满为患,卫庄还没来得及细想韩金主把自己招来此处的用意,就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腰。
来者当然就是韩非。
卫鲜肉对金主当然是十二分的给足面子,当即脚下一软,整个人几乎半倚在了韩非的身上。
本就嘈杂的空间在一瞬间的沉寂之后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角落里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又有几位离得近些的年轻女士第一眼就认出了卫庄的身份,红着脸遮遮掩掩的拿出手机就打算拍照。
卫庄反正是没猜出韩非今天搞的什么心思,一时间又开始怀疑此人到底知不知道包/养两个字到底怎么写的,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韩公子今天脖子上的男香喷的有点过量,卫庄闻着那股浓郁的古龙水味脑子居然直接就当了机,愣是什么也没推断出来。
这边韩公子倒是落落大方,仿佛不是他和小情人私会被人围观,而是领/导下基/层视/察,礼貌的微笑着请前边的几位女士不要拍照,又环视一周向在场诸位点头示意,接着清了清嗓子,众人纷纷十分给面子的摆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状,只听这位韩公子道:“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各位。”
在场一片打工仔们心中直呼上当,又见那韩公子末了还不忘浓情蜜意地冲自家情人抛个媚眼,只好凄凄惨惨的咽下这一口冷冰冰的狗粮,一时间厅里的闲杂人等统统作鸟兽散,偌大的茶水室居然显出了一丝空荡。
“去我办公室坐坐?”韩公子的手还搂在卫鲜肉的腰上。
卫庄心说这发展是要难道是要来个办公室play,又觉得气氛不像,就这么顺着韩金主的意思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喝咖啡吗?”韩非冲卫庄晃了晃手中的马克杯。
卫庄原来是不喝的,但还是点了头。
韩非转身冲咖啡的时候卫庄迅速打量了一圈这个宽敞的办公室,然而周遭实在乏善可陈,卫庄的视线顺着思绪一起滑回了韩非的身上。
“这边不是很新吧。”
“什么?”卫庄挑眉。
“没什么,你的咖啡加奶吗?”
卫庄本来连咖啡都不喝,此时直接表示不需要奶,也一并否决了韩非关于是否加糖的询问。在连着两次回答不需要后卫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好像实在很有问题,寻思着是否应该马上站起来对金主的自动咖啡机表示一下巨大的兴趣。
然而韩非此时已经把冲好的咖啡递到了卫庄手里,“尝尝?”
卫庄抿了一口杯里深褐色的液体,苦的。
“韩先生,”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你刚才说这里不是很新...指的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韩非靠在一侧的落地窗上,遥遥望着大厦底端的车水马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一层薄薄的玻璃窗,地面上交织的人群与车辆好像蒙上了一层纱,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就在卫庄以为韩非不准备回答他的时候,就听韩非道:“这里原来是我父亲的办公室。”
卫庄知道韩非的生父在八年前就已过世了。
韩公子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他扬了扬手中的振动的手机,“我出去一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我们一会再见。”说罢还不忘冲卫庄眨眨眼睛。
韩非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已经停了,手机屏幕上亮起了一条信息:一楼A座左侧电梯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走道口闪着红光的摄像机,就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接着按下了向上的电梯按钮。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皱了一下眉头。
此人正是财团的董事长,对了,正好也就是韩非的大舅——姬无夜。
姬无夜看着他那人模人样的外甥笑盈盈地进了电梯,一口一个大舅叫的亲热,倒是放缓了脸色,问韩小公子这是想去几层。
韩非也不直接答话,就说前些日子去了趟h市散心,又说那可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带回了两罐成色上好的西湖龙井定要让大舅尝尝鲜。
姬无夜扯出个笑脸,一一应了,又见韩非那厢两手空空,就听韩非接着道:“东西我已经让秘书给拿去您办公室了,但又想着难得给大舅献份薄/礼,这东西还得外甥亲自给您送上才好。”
姬无夜倒不讲究,只说韩非客气,又道:“刚才我从大厅里上来,听说你近来又新招了个伴儿?”
韩非略一低头,“大舅果然消息灵通。”
“什么灵不灵通的,”姬无夜摆摆手,“倒是你小子,这次怎么想到找个男人?”
“不过是看着顺眼些,”韩非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真是有劳大舅费心了。”
姬无夜倒也没说什么,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韩非的肩,“韩小公子这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这时电梯到了顶楼,果见张良候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口,手里还提了一只考究的礼/袋。
姬无夜这会倒是多瞧了韩公子这位年轻的秘书先生几眼,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韩非过去接过了袋子,示意张良可以下去了。
“韩非啊,不是舅舅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收收心了。”
“舅舅说的是。”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肯定一点也没进去,”姬无夜揉了揉眉心,“怎么,最近还住在江滨区那套小间里呢?”
把市中心一百五十平的高档公寓称作小间,大概也只有姬无夜这等人说的出口了。
“不瞒大舅,外甥对那处屋子中意的很,还想着多待几年。”
“嗨,”姬无夜叹了口气,“你从小就这么个拧脾气,也不知是像谁。不说你母亲,就是你父亲当年...”
“家父当年也对那儿爱的很呢。”
姬无夜似乎愣了一下,又像是想了一会,才说:“是了,江滨区,泰宁路,你父亲当年确实对那儿中意的很啊。这么说来,倒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唐突了。”
“大舅说笑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舅今天就来寒舍坐坐?也好跟外甥一起,回忆回忆当年我们两家子其乐融融...”
“外甥你可说笑了,”姬无夜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背上,“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哪来什么家什么口的啊。”
韩非也不管姬无夜故意岔开话题,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做外甥的也不好强求。舅舅要是哪日得了空,可千万给外甥个面子,过来坐坐,也好让我这蓬荜生生辉啊。”
晚些时候韩公子如约带着他的”新/欢“去了传说中新开的西班牙餐厅。
店面在一处不知名的弄堂深处,下车以后两人左拐右拐了好一阵才看到那小的有些可怜的门面。卫庄跟着人上了二楼,才晓得楼上这是别有洞天。原来那些个星级酒店早已不能满足这帮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的把/妹撩/汉需求,这年头的会员制餐厅都搞起大隐于市一套来了。
只可惜韩卫两人一身国际化打扮,却仿佛都生了个故乡胃。一顿美酒佳肴吃的食不知味,店里悠扬的爵士小调和桌上暧昧的烛光灯影也一样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韩公子提议不如开车兜风。
卫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时值初夏,入夜多时,天空却依然泛着一层朦胧的紫色,又有几粒稀朗的星星缀于流动的云层之间,空气中有一种干燥而清新的奇妙感受,驱车在市郊飞驰不可谓不是一番别样的享受。
然而今晚韩公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其实不算明显。但卫庄从韩非推开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
按理说,他是应该做出些表示的。可有一瞬间,卫庄突然想起了透过薄薄的玻璃幕墙,那一幕隔着雾般的车水马龙,还有那个立在窗前的人。
他此时尚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轻柔的纱,只有自己和那一瞬间的记忆清晰无比,一时间真实与虚幻的界线居然是这般模糊。
这时在他的十多年来的演艺生涯中未曾有过的新鲜感受。
等卫庄回过神来,车子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手中夹了一支将尽的烟。
卫庄还不知道这位金主先生有抽烟的习惯。他稍一思量,便俯身过去抽出了韩公子西装内袋里的烟盒。
韩非看着他打开了那盒黑壳的万宝路,又在卫庄从中抽出一支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腕。
“对嗓子不好。”
韩非的手很冰,在这样的夏夜却十分显得宜人。他的拇指在卫庄的掌心摩挲了一下,就这样顺势握住了卫庄的手。
夏日的晚风拂过,卫庄注视着韩非额前飘扬的碎发,还有青丝下的那双温润的眼睛,突然强烈的感受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然而那会是什么呢?
他毫无头绪,只好凑过去封/住了韩非的薄唇。
-tbc-
(这里说一下,因为是现代背景,所以这文里韩非设定是家里的独生子,同辈的亲戚只有一个堂妹红莲。然后韩父是原创人物,应该也是这文里唯一的原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