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蹬三轮的，每天乐乐呵呵，笑的像三轮上那盆玫瑰花。
他时不时会寄给我一些花的标本，用他的画当成信封守护着这些花。
就像灵灵呵护着老李脆弱的梦，老李为灵灵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
壹
桂林是个好地方，风景比画还像画，姑娘比画里的水还温柔。
谁闻着花香游着山水看着美人儿不迷糊呢？
哪怕是自诩多情的文艺老李。
老李不是本地人，五年前，他循着画里的香味儿找到这里。
初来乍到，也没有一技之长，就开始给一家花店蹬三轮。
说没有一技之长吧——倒也有；说有吧，但挣不了钱。
在家乡的时候，他也算是远近闻名的“画家”，大家都称赞他的画画的灵，像“神笔马良”一样，他是“神笔老李”。
老李就这么被人夸了十几年，直到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的画的确不错——大专念了一半，干脆辍学在家专心画画。
他踌躇满志地借钱租了个破仓库，说要开什么“老李的第一届个人展”。
2009年7月17日，“老李的第一届个人展”盛大开幕，来者分别有：朋友老张（也就是我）、老张的小狗丢丢、老李的一号小迷妹、一号小迷妹的男朋友、老李的二号小迷妹、二号小迷妹的猫咪团团，还有路过门口准备捡些废纸去卖的阿姨。
老李的父母没有到场，他们说，儿子这是不务正业，这辈子都不会看好他。
而在7月16日那天下午，老李爸爸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去家里一趟。
我去了，李爸塞给我500块钱，让我买几幅画回来裱着。
临走时，李妈又塞给我50，说让我买画框用。
我没推辞，也没有对老李提起这件事。
我把这550块钱给了一号小迷妹，又自掏腰包500块给了二号小迷妹，让她们买些画回来裱着。
“画框钱也在里边啊，多退少补，”想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你俩记得跟老李砍砍价，不然就太假了。”
最终，“老李的第一届个人展”以18副画打包价1088元圆满收尾，多出来的38块是两个姑娘自己出的，事后我想把钱补上，俩姑娘死活不要。
“就当支持李哥的革命事业啦！”姑娘们如此说道。
就这样，老李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心愿。
那天晚上，老李请我去吃了烧烤，而小迷妹们则早早回了家。
老李喝的上头，猛地一拍大腿，张牙舞爪就嚎了起来：“我要办第二次个人展！”
我摸摸腰包，心虚地说：“老李你先冷静一下……”
后来听说阿姨卖废纸卖了两块八。
看来阿姨也完成了自己的革命事业。
贰
老李是我的大学同学，睡我上铺，他脾气怪，又倔又拧的那种，这是念书时全班皆知的事情。
他给全班人都画了一张肖像画，乍一看有鼻子有眼的，但经不起细琢磨。
怎么说呢——有两把刷子，但刷子没什么毛儿。
学生时期的老李参加过大大小小十几次比赛，最高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赛，拿了“市级速写二等奖”。
然后他就退学了，“誓要在美术界画出一番名堂”，这是他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老张，等哪天哥们儿发达了，我给你整一个出版社，你想写啥写啥，想出什么书出什么书。”
老李是个重情义、有目标、守信用的人，既然说了这句话，必定会做到。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转眼两年多过去，我也从学校毕业，去了一家企业做编辑，老李继续画他的画。
“老李的第一届个人展”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碰面，看得出来，“老李出资办出版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兄弟，我跟你说啊……”
席间，老李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先带我回顾了大学的生活，然后开始勾勒那未曾实现蓝图。
果木炭的香味儿被夏风吹过来，夹着孜然辣椒羊肉串的味道，织成一缕缥缈的烟。
两个男人被酒精麻痹，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谈话的声音愈发放肆起来。
没人知道嚷嚷的男人是个“画家”，没人知道傻乐的男人是个“作者”，他们不再自命清高，不再文艺，彻底和世俗生活融为一体。
这就是“人间烟火”吧。
叁
在我的极力劝说下，老李最终还是暂缓了他的“第二次个人展”。
“谢天谢地……”
我暗自庆幸。
此后一段时间，老李时常会联系我。当然，更多是说一些有的没的废话。
老李说最近好像遇到了“创作瓶颈期”，问我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说：“你要不试试找个女朋友？”
老李说：“这跟女朋友有什么狗屁关系。”
我说：“不被爱情滋润一下，你怎么知道没用。”
老李没谈过女朋友，真真儿的一次也没有。
李爸和李妈都着急，不止一次打电话给我，让我劝劝老李。
但这种事劝也劝不来啊。
可碍于二老的情面，我也只能答应下来，旁敲侧击说了几次，老李却总说着一句话：
“我一个破画画的，不在体制内，也没个正经工作，谁看得上咱啊。”
可怜的老李，你怎么就能肯定没有姑娘喜欢你呢？
算了，我不劝你，我知道你，梦与爱情都不能将就。
一次偶然的机会，公司派我去桂林出差，我当时就和老李打了电话。
我问老李：
“还在瓶颈期吗？”
“啊，怎么，又要劝我步入红尘了？”
“切，带你出去耍耍，去不，散散心，找找灵感。”
“不去。”
我没想到他回绝地这么干脆，竟一时有些语塞。
“我一个人，桂林太远了，你帮我开开车，”接着补了一句，“食宿行全包，考虑下？”
老李回了一句：
“有差旅费吗……”
有啊！你个BYD。
我说地咬牙切齿。
一路颠簸，我和老李辗转到了桂林。
这是个多美的地方啊！
风景比画还像画，姑娘比画里的水还温柔。
谁闻着花香游着山水看着美人儿不迷糊呢？
哪怕是自命不凡的老李。
旅馆的阿姨很热情，并没有嫌弃我们是“外来人”。
“孩子们，我跟你讲哦，来了桂林不要太忙工作，阿姨晚上给你们做白果炖老鸭，记得要回来吃饭。”
阿姨很温柔地说着，一边递过房卡。
这的确是我见过最温柔的旅店老板了。
我正要谢绝好意，没想老李比我先说了一句：
“那能不能多放点辣椒？”
你TM还真不见外……
肆
此后几天，我擎着单反去拍，老李拿着画板去画。
阿姨每天总会变着花样做很多好吃的东西，邀请我和老李一起去吃。
阿姨家有个很可爱的女儿，叫玉玉，也喜欢画画。
或许是志同道合，玉玉很快就和老李打成一片。
反倒是我，玉玉是这么评价的——
“张哥哥是个不会笑的坏哥哥”。
临近返郑的几天，老李却总要把自己闷到屋子里了。
他说，他想把之前画的稿子修饰一下。
我没多问，只顾着工作。
直到那天，我拍完素材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老李跟隔壁一家花店的姑娘亲密地聊着什么，比比划划的。
你小子……
那天晚上，阿姨照常给我和老李做了晚餐，我也照常去吃。
只是老李很久后才来。
“你们没在一起呀？”阿姨问道。
“没呢，老李去泡妞了。”我说。
“年轻人嘛，哈哈哈……”
阿姨很开心的样子，笑得像老李的妈妈一样。
“阿姨，我们这几天就要回河南了，谢谢您这几天的款待。”
“哎呦，孩子，阿姨喜欢你们，快吃，别见外……”
我七点半回的旅馆，直到九点，才看到老李的身影。
阿姨给他留了饭菜，每道菜都特地加了辣椒。
看老李吃得开心，阿姨也笑了起来。
“画家，你能不能给我女儿画张相啊？我女儿也喜欢画画，我给你们免一天房租怎么样？”
老李顿了一下，回应道：“好啊好啊。”
老李笔下玉玉的肖像比我们全班同学都有神很多，我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把同学画的那么丑。
老李说：“没有，是你们本身长得就丑。”
呵呵……
出门右拐掀开下水道井盖自己跳进去谢谢。
老李把画郑重的送给玉玉，还特地找我借了28块钱买了个画框裱着。
玉玉很开心，回赠给我们一人一张她画的画。
画中的我们笑得很甜，画的背面，有一行稚嫩的字：
“张哥哥，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哦，不要再愁眉苦脸的啦。”
伍
老李最终决定不走了。
我没问为什么。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为什么。
临走时，老李对我说，让我给家里带个信儿，顺便把他破仓库里的画收拾起来，免得再被阿姨当废纸卖掉。
我应了下来，没再多说什么。
李爸和李妈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们说，儿子能有个归宿也好。
他们最怕老李的梦想不被人认可，而现在有位南方的姑娘愿意和他一起做梦了。
我再次见到老李的时候，是五年后的某天，老李的婚礼现场。
他娶了那个开花店的姑娘，那个开花店的姑娘嫁给了老李。
礼台上，穿着燕尾服的老李笑地格外开心，像一只熟透的红苹果，像两瓣通红的猴儿屁股。
司仪请新人致辞，老李突然热泪盈眶：
“大家应该都知道，咱老李是个画家……我一直想要改变自己的作画风格，好让大家都能欣赏……
但除了得到一些赞扬以外，我发现，我并不能靠画画养活自己，画画对我来说，是一个梦，一个需要悉心呵护、一触即破的梦……
五年前，我跟老张来到桂林，我记得那时候，住的地方旁边紧邻着一家花店，就是灵灵开的那间花店。
我去给花写生，灵灵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偶尔还会端一杯水过来，但她从不肯和我讲话。
后来，我才发现，灵灵根本不会说话……”
说到这里，老李已然泣不成声。
“灵灵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愿意出钱把我所有的画都买下来，客人来买花，她就把画当成赠品送给他们。
但因为她不会说话，有些心怀不轨的客人会去骚扰她，当时，在桂林，我就觉得，我不能走，我应该留下来保护她。
我知道，是灵灵为我撑起了那个快要破碎的梦，而今天！……”
老李转过头去，深情的看着他的爱人：
“我要给你一个家。”
老李讲话实在太激动，一旁的手语师忙得像忍者结印。
歘歘歘，地爆天星！
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
陆
婚礼结束后不久几天，老李和灵灵就又回了桂林，李爸和李妈则留在了河南。
临走前，二老拉着灵灵的手说了很多，大意就是让两人好好生活，如果这臭小子敢欺负你，我就把他腿给打折……
这次是老李在一旁结印……
地爆天星！
七
当然，老李的故事远不止于此。
桂林的五年中，老李不光忙着谈情说爱，还要为花店拉生意。
老李的馊主意很多，思来想去，最终确定了一个方案：
蹬三轮。
每天早晨，老李定时定点的从花店出发，拉着满满一车花，蹬过大街小巷。
他会在某个树荫停下，给今天拉来的花写生，然后把画卷起来，种在花盆里。
他也会给来买花的客人画肖像，当然，他从不肯收画钱，只卖花而已。
老李还给自己起了个接地气的艺名，叫“李三轮”。
这一招还真有用。
花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不知道大家是冲着灵灵的花来的，还是冲着老李的画来的。
每个客人临走前都会取一张印着三个字母的名片——“LDL”。
你可以理解为是“灵的李”，也可以理解为是“李的灵”。
老李时不时会寄给我一些花的标本，用他的画当成信封守护着这些花。
就像灵灵呵护着老李脆弱的梦，老李为灵灵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
这就是李三轮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