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宁弓着腰坐在水泥台阶上,身躯蜷成扁弧,低头吮烟。细长眼睛盯着烟灰:明灭,散落。
北方九月末,夜凉如水,眼前街道上零星的车辆过往。偶一抬头,恍然怔住,手掐烟停在胸前。
他远远凝视文小灵过了马路,不紧不慢向这边踱着步,清瘦身材,鹅黄色风衣,齐肩黑发敛在耳后,表情惯常平淡。
隋宁全神贯注,黑暗中一双眼亮如星辰。可,她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
他如同向储蓄罐里塞硬币般、积攒下的勇气,顷刻间被消耗殆尽。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想起半年前…
那也是个夜凉如水的晚上。
“吱喇...”一声,他从拐角骑出的自行车,及时收了闸。也把她惊了一跳,跌在地上。
隋宁跨下车,来到她身前,“你怎么样?”
她回答没事,仍低着头。隋宁试图扶起她。但她撇过脸,自己起来了。
隋宁注意到她胸前的校徽,“你也是七高中的?哈哈,还是同年级!”
女孩清纯的眸子像是在努力辨识什么,点了点头,“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校徽吗?”
他有点奇怪,但还是将书包里的校徽亮给她看。
谁知她竟拿到眼前,仔细辨认。然后浅笑了一下。“你送我回家行吗。”
隋宁不禁愣了,但是,“走吧”。他推着自行车,与她相隔一米。
令隋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女孩又等在老地方,沉默而期待的望着他。
隋宁没有问,但他心里想,她一定有缘由,既然是同学,又是女孩子,陪她走一段路,无妨。
第三天,第四天…他居然开始习惯等在石阶上,送她回家。
有一天隋宁家里有事,需要提前放学回家,他第一次在学校里找到文小灵。
他远远看见她从班级走出来,经过走廊,一点点接近他。可是,当他笑着刚要打招呼,她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他奇怪地愣在原地,也忘了要告诉今天不能送她回家了。他不断想起她冷漠的样子,仿佛从来都不认识。
后来,当看见她等在那里,他有点气、故意快速骑车而过,可是,他忍不住回头,她孤清的站在那,像一朵雏菊。
隋宁骑回去,停在文小灵跟前,想问一问那天在学校的事,可她先开口了:“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家。”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几乎每天都送她回家。
他有时捧着一杯热奶茶等她,有时递给她一块糕点。他们渐渐开始交谈,说了很多话,隋宁觉得彼此好像认识了很久。
她说喜欢看金河仁的《玉兰花开》,他爱看《时间简史》。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轻飘飘的雪花啊,点缀在她长睫毛上,扑簌簌,很可爱。
他俯身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既而缩回手,红了脸。她背过身去,有点囧。回家的路,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可仍是一眨眼就到了。
他看着她,如往常一样,消失在楼道里。很久,他仍站在雪中,心像是怎么都无法填实了,空出一个山谷,幽静幽静的。
他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次送她回家。
她再没出现在那个石阶边。
他去她的班级找她,每个人都很惊奇:一向阳光的富家子,居然会和班里最孤僻的女孩有来往!
文小灵有一段时间没来上学了。她怎么消失了么?隋宁沮丧地将自行车收到私家车后备箱,然后坐回到车里。
“少爷,明天是坐车还是骑车?”司机问道。
“准时来接我吧。”隋宁说完戴上耳机,陷入快节奏的音乐里。
几个月后,他终于又在学校看见了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他在心里喜出望外。
他等在石阶上,看到她走过来。
此时此刻,隋宁目送着文小灵的背影渐行渐远,亦无可奈何。
三年后…
隋宁在酒店和高中同学聚会,他本不想来,但听说会有别的班同学…
推杯换盏后,相继告别,他在电梯口划手机,旁边两位同学在说话。
“不用我送你么?天可黑啦!哈!”
“你以为我像三班的文小灵有夜盲症啊?!”
隋宁一激灵,“文小灵”这个名字又氤氲着从心底被唤起,而“夜盲症”这三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多年来的心锁。
“三班的文小灵,她考到哪了?”隋宁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心里七上八下。
“谁知道啊!她那么孤僻,都不和人来往。”
“我听说,她没上大学,也难怪,她爸是疯子,她妈带着她离婚后过的太拮据,可能营养不良得了夜盲症。”
隋宁听着那些话,心里有点刺痛。他想起文小灵那双故作镇定的眼睛,很美丽,也很忧郁。她竟背负了那么多沉重和不堪。
她现在在哪里呢?隋宁到处打听她的下落。他要找到她。
终于,他找到她上课的成人自考班,等在教室外。他望着正认真听讲的文小灵,还是那么文弱,那么安静。
下课了,同学陆续出了教室。
“隋宁…”她显然愣住了。
“你终于在白天“认识”我啦!”他阳光的笑了。
“对不起。”
“什么?”他走近她。
他们在附近花园的木椅上坐下来。
“三年前那个晚上,我认出是你。但没有停下来。”她的头发悠悠的随风飘起,轻抚到白皙的脸颊上。
隋宁深深凝望向她,没有说话。
文小灵转过身背对着他,轻声说道:“当我医好了夜盲症,我的心却“盲”了。我不敢奢望,我怕自己因为奢望,成为笑话!”
隋宁揽住她柔弱的肩膀,将她拥到怀里。
“文小灵,你是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