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乡村(第二章)

诗云:

暮云朝雨几时休,铁马金戈梦封侯。

多情最是台前柳,三春未尽已白头。

腊月二十四,青州火车站。

车站里人头攒动,一群群男女如候鸟般黑压压的扑向站台。陈天济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拽着一个孩子,拉拉扯扯的混在人群里,被男人挤来挤去。

售票室里人人如装在罐头里的沙丁鱼,直直的站着,没有一丝缝隙,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陈天济掐着刚买到的火车票,把行李扛在肩上,混入进站的人流中。

他好不容易挤进火车站的候车大厅。看见大厅的人如河里的一群鸭子,四散奔去。陈天济找个报摊,买了一本杂志和两瓶矿泉水。然后把行李寄放在报摊,走出候车大厅。

看看时间,只有九点多,离发车时间还早,他准备好好在城里逛逛。青州,这座南方最大的城市,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已在这生活了大半年。陌生是自到青州以来,他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这座城市。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有时间。

他在城区的一个工地打工。工地里除了工头所有人都过着鸡一般的生活,每天五点多顶着月亮爬起来,草草吃口早饭,就开始一天的劳作。

工地的食堂是工头小舅子承包的。一日三餐难以下咽。早晨粥稀的可以洗衣服。中午只有萝卜汤和炖白菜,雷打不动。萝卜汤规定每人只给一碗,不能随便喝,因为青州的水费太高。进几个月汤里没有一丝油星,清得可以照见人影,一打听原来猪肉涨到二十多了。只有馒头可以随便吃,但硬的能砸脑袋。晚餐相对好些,加了一个咸菜。每到月底伙食费高的离谱,弄得人心痛和肝痛。看着工头小舅子扣伙食费时趾高气扬的样子,陈天济真想狠狠抽他。

睡的地方是工棚。这工棚叫猪窝更恰如其分。地上堆的都是钢筋铁丝等破烂杂物。一进门,满屋脚丫子味,直辣眼睛。所谓的床不过是几块木板搭的架子,躺上去直摇晃。不小心可能被拽下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几十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不能翻身,不能抬腿,只能直挺挺的躺着。夜深人静时打雷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让人难以入眠。

还好,半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现在他可以一口气吞下六个馒头,可以大中午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码砖,可以和工地所有人比赛打呼噜。

他走在大街上,摸了摸沉甸甸的口袋 想到就要见到春梅,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这半年多的辛苦不值一提。

他和春梅是同学,是从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的那种。春梅家住村东头,他家住村西头。学校在离家十几里的柳家堡村。

上学时,他都早早的在村口等春梅。

村子到学校的路上要路过一条小河,河上架着一座浮桥。桥由几块木板搭成,人走上去桥就摇摇晃晃,晃的桥上的人提心吊胆。

每次过桥,他都先将春梅的自行车搬到对岸,然后回来,他让春梅闭着眼,拽着他的衣角,他走在前面,春梅走在后面 ,小心翼翼的过去。他再回到对岸,将自行车骑过桥。春梅站在岸边,感觉他骑自行车的姿势特潇洒。

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河水哗哗的淌着,春梅耳朵里传来木桥的吱呀声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这铃声分明是一种炫耀。

时间如这条小河,静静的淌着。

陈天济由一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大小伙。高高大大,阳光帅气。春梅也越来越漂亮。粉嫩的脸蛋不需任何雕琢,流露出一种天然的美。胸脯和屁股变得鼓鼓的,只是腰依旧如杨柳般纤细。一双杏眼,看见天济就会蓄满一汪春水。

正是:面若桃花添份娇,眉如新月多点媚。

      袅娜 堪比洛神女,  病比西子俏三分。

天济有意无意的躲着春梅,他怕见她。因为只要一见到她,他的心就禁不住打鼓,舌头突然变得笨拙,话磕磕绊绊,没有一点往日的洒脱,显得拘谨而胆怯。


春梅道是落落大方,经常去天济家帮天济收拾屋子。天济父亲去世的早,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近年母亲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天济端屎端尿,毫无怨言。母亲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天济,尝尝暗地里默默淌眼泪。

一天,天济正喂母亲吃饭,灶堂里柴禾烧的正旺,锅里烧水准备给母亲擦身子烫脚。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春梅走进屋。母亲忙让天济搬椅子给春梅坐,春梅拦住天济,说不用。她趴在天济母亲耳边问:大娘,你这几天感觉身子怎么样?

天济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样,就只等死了。天济这孩子命苦,从小没爹,大了我又这样,成日家拖累着他。一个大小伙子,没来由照顾我一辈子,只怕什么都耽误了。

说罢,潸然泪下。春梅一听,忙解劝道:您老人家忒多想。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中风,只要安心养,慢慢就好了。前儿我去黄花店,遇到了柳姥姥,坐在石头上晒太阳。我上去搭话,她竟然和好人一般。前年她和你一样,得了中风,全身都动不得,没成想,今年竟好了。我问他吃的什么药,她说:儿子在广东托人捎来的。吃了不到半年,就能站起来。慢慢的又能拄拐下床,出门溜达。所以,你老人家尽放心,没有医不好的病,只有伤不起的心。说罢,把目光转向敬济。

母亲摇头,对春梅说:你这孩子心眼好,说这话宽我心,我知道。俗语说:医病医不了命。我这病什么样我自知道。不过是捱日子罢了。我死道没什么,只是有件事让我死不瞑目。说罢,双眼直勾勾望着敬济。敬济凑到母亲面前,对母亲说:您老怎么讲出这样的话来,这病虽然严重,但何至于就严重到那个地步。刚才春梅说的,那天我去打听打听,如果真有这药,我也让柳姥姥儿子帮忙捎几盒。说不定,您也好了呢。

春梅在旁边也帮着宽慰天济母亲。天济母亲摇头,对春梅和天济说:你俩别说了,我自知道。只是我时下有一桩心愿未了,如果儿子你能完我心愿,说不定我一高兴,这病就好了

究竟母亲是何心愿,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一语道破此机关,荷叶池生并蒂莲。

          青梅从来爱竹马,淑女自当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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