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照片
小时候,生活还比较匮乏,那时有带着相机和道具入村照相的人,于是左邻右舍倾相出动。记得和弟弟的一张合照,背景是村前水闸,他骑小木马,我在旁边扶着他的肩膀。他那时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圆脸,天真可爱。我梳两条长辫,红色灯芯绒上衣,抿嘴,眼里有倔强。这是我童年一个有印记的凭证。
外公和外婆那时还在世,我常常留恋于表姐妹间的玩耍,不肯回家。外公是乡里的名医,严肃,高瘦的老头,对小孩子不苟言笑。外婆负责他的饮食起居,谦卑,瘦削,头发挽成髻盘于脑后。外公本姓周,过继给赵姓人家,学的医术,娶妻生子。他们有三女两男,大舅和别的孩子同母异父,在我记事时已成家立业。大表哥那时刚上初中,夏夜,满天星斗,我,表哥,表姐,还有同年的表妹在铺上凉席的院子里打闹不眠。
后来,我在家里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黑白,周围有锯齿,照片上是外婆,抱着还不会走路的表哥,大姨和妈妈站在旁边。
彼时,外公外婆已过世,大姨在一场车祸中离世,大表哥也不在了,他就在那年夏天意外去世。永远停在十五岁。惟有一张照片让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感叹世事无常。
(二)未长大的孩子
离家门二十米有条水渠,它负责周围乡镇的农田灌溉。每到夏天,渠中蓄满了水,水波青绿,不时有细碎叶子的水草顺流而过,家里养有鸡鸭的人家就打捞,剁碎,做它们的饲料。渠两边是槐树,这个季节槐花正飘香,让人想念。
炎热的夏季,有胆大的小孩会脱光衣服跳入水中洗澡,大人是制止的,水流太急,怕出意外。有一年,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溺毙水中,冲到水闸边才被拦截住,下面是大团的水草,像茂盛的头发,水打着漩涡,一圈一圈。
岸边有围观的人和悲痛的亲人。家乡的习俗,不满十二岁的亡者不能入土,要放在村后的一座山上。结果怎样,不得而知。有的事小孩子只能听听。
一次,我和弟弟沿着铁轨一直向前走。铁轨延伸看不到头。我们搜寻车上扔下能够玩耍的东西。两侧高凸的地方是用石头砌的石墙,有的石缝里会突兀地长出一两株野草,石墙上用白色油漆写着“禁止铁路两边放牧”。前面一个黑的东西进入视线,走到跟前才看到,是个还包着褥子的婴儿,不过已经死了,只记得嘴里好多蚂蚁。我和弟弟快步离去。
关于是不是不到年龄的小孩死后都被丢弃到山上这件事,我一直想探个究竟,于是那座山对我来说是既害怕又有吸引力。后来,有机会终于去了那里,却什么也没找到……
常常想,对人的疏离源自哪里?是否是过早接触死亡?它带来的结果就是我对人总是淡淡地,不能全力敞开。如果说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童年曾经受伤的小孩的话,那么,是否是我走的太快,她和我都已经迷失,就像一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