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人生暮年曾经题写这样诗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贬谪地,凶险异常,几乎令人闻之丧胆。东坡先生何以能“逢凶化吉”,既能保得一身安,又能为中国文坛贡献更多、更高质量的文化瑰宝,所赖者何?
一个世人仰慕的天之骄子,其诗文、书画在当时已是一件难求,甚至域外辽国也成其“拥趸”。猛然间跌落“神坛”,虽然勉强保住性命,“活罪”几乎致死。在古代,这几处蛮荒之地,不得已到此的北方人,外遭瘴邪毒害,内有忧恐侵身,可谓是九死一生。看东坡先生被一贬再贬,仍能“快活”,有什么样的消灾密码呢?
东坡先生固有大才,却非超人,他也有普通人的情感,他也曾痛苦得不能自拔。“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这是黄州三年,他写下心中的委屈,呼喊,无奈……。但东坡先生毕竟不同寻常,遭遇困厄,他有不一样的思考。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被贬谪至岭南,不止是人生境遇的急转直下,更是对他“致君尧舜”政治理想的毁灭性打击。看不到希望,未来完全未知,东坡先生内心的绝望可想而知。
在脚力疲乏时,他将歇息的地点,由松风亭而变作“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便是随处可歇,意即随遇而安。“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心中的想法改变,放下执念,“不须顾虑,以此胸中都无一事”。
人会恐惧,会忧虑,源于对自身所处世界的不了解。斯宾诺莎说,“心灵理解到万物的必然性,理解的范围有多大,它就在多大的范围内,有更大的力量控制后果,而不为它们受苦。”人为“挂钩之鱼”时,不能摆脱“钩”的束缚,则永远痛苦。若能心中俯视此“钩,“脱钩”不难,获得自在之乐。
苏东坡被贬至海南,在当时人眼中是真正的“天涯海角”。他饱经宦海忧患,愈贬愈旷达,晚年写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既然是行人住旅店,住到哪个旅店,又有什么不同呢?
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
东坡先生的这段文字,情绪真实感人,生动的说理,让人莞尔一笑间,有“空中闻语”之妙。海南岛四面环海,难免生出孤独无所依之感,东坡先生忽有所悟:对于蚂蚁来说,一盆水就是汪洋大海。放大去想,人何尝不是蚂蚁,谁生来不在岛上呢?也许很快便有通达之路,又何必惊慌呢?
由此看来,东坡先生的“挂钩之鱼”与“人生如逆旅”之说,才是他随遇而安,获得宁静心绪的“消灾密码”,使他能够逢凶化吉。应该说,古人的生存智慧,对当今的我们亦颇多指导意义——放得下,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