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田寅彦
翻译 王志镐
小猫(上)
寺田寅彦
至今在我家还未曾养过猫之类的动物,去年的夏初,一个偶然的机会,两只猫突然来到我家。在我家的日常生活中存在,并开始投上相当鲜明的影子。使我感到,这不单是供小孩爱抚或玩弄的东西,而且给我的自身生活也投下了一点类似朦胧之光的东西。
首先,在这样的小动物的性情中完全表现出来的个性分化使我感到吃惊。不会说话的兽类与人类之间可能产生的情绪上的反应十分微妙,再一次使我感到吃惊。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两只猫在我的眼前完全格化起来,被认同为我的家的一部分而存在着。
两只猫,是雌性的“三毛”和雄性的“宝石”。三毛是去年春天出生的,宝石的出生不早于两三个月,被带到家里来时,实在还只是一只小猫,仅过了没多少时间,就完全变成了家猫。满足了一直希望要有小猫的孩子们的愿望,毫不客气地在我家成长着。
正因为三毛具有敏锐的神经,总觉得它不好侍候,为所欲为,过分挑剔。然而它所有的举动却不知为什么十分幽雅,它大概具备了所有猫家族的最显著的特性,如果说在最具猫相的猫当中,它也许是最具雌猫相的雌猫了。实际上,它经常将老鼠逮到家里来,家中的老鼠早已绝迹,它还将不知从何处抓来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老鼠衔到家来。不过它绝对不吃这些老鼠,而是就这样将它们放着置之不理,雄猫宝石悄悄将它们解决的事有之,我们将它们用绳系着报告给派出所的事也有之。为了生存而表现出来的直接而紧要的本能,在猫的情况下,已经完全达成了明白无误的分化,我想这可以说是一种由“游戏”变化而来的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事情。
宝石与三毛相反,神经迟钝,是一只再老实不过的猫,同时我总觉得它的举止粗鲁,行为纯朴,它的反常使我联想起狗的特性。来到我家后一时劣性不改,吃相难看,狼吞虎咽,在女性家属中的评价特别不好,由于这个原因,好吃的部分自然留给了三毛,剩下来的质量不好的份儿总是分配给宝石。不过奇怪的是,这粗野的宝石对食物的兴趣不知从何时有了进步,同时那过于难看的强烈的食欲渐渐变得正常了,举止也能做到文雅大方了,尽管如此,那与生俱来的没骨头相却不容易消失。比方说,穿过拉门的猫洞时,三毛身体的任何部分从不与拉门的骨架接触,迅速巧妙而毫无声息地窜了过去,几乎听不见它在对面一侧走过去的脚步声,身段柔软;而宝石就完全不同了。腹部也好,背部也好,或者后足也好,不管是哪里一定会碰到拉门的骨架,发出剧烈的响声,然后脚步声响彻在走廊上,与其说是走下来的,倒不如说是掉下来的。这个区别或者是相当于一般雌雄的区别,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共同点。可是想想看,人类同性的人之中,与此相似的区别也相当明显。从一间房间走到临近一间房间时,一定会触到房间的中国墙纸,而在走廊里走路时,不管是不发出勇猛的脚步声就不会走路的人,还是从不发出令人不快的响声的人,考虑到这样的事情,三毛和宝石的情况的主要差别不仅仅是性别的差异,也许还应该归结为个性的差别。
自从今年春寒时开始,三毛的生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在那之前从未有过不在家的事情发生,现在却每天开始外出。向来是见到别处的猫就因为几乎是反常的恐惧而显示敌意,却偶尔看见不认识的猫不知为何事在庭院的角落悠闲踱步。一天也许是做了什么事,然后隐身起来。开始时担心是不是遭到了猎猫者的杀害,还让人在整个附近区域寻找了,正在思念之中,却在黎明时分突然回来了。平时光亮的毛色变得脏兮兮的,污秽不堪,脸也不知什么时候显著地变瘦了,眼神变得严厉了,而且食欲也显著减退。
家里的三毛与古怪的賊猫在邻家的房顶上打架的报告,是从孩子的口中得知的。
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害怕,在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期间,在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命令下,难以回避的变化正在发生。那样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的它,只是向身体袭来的不可思议的威力的压迫,一边因恐惧而发抖,一边在春寒的霜冻之夜,在不知何处的房檐下徘徊不已。我现在才感受到了对自然法则的恐惧,同时为猫除了恐惧之外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觉得一无所知而感到悲哀。
过了几天,不知为什么三毛的生活变得如以前一样平静了,而这时候小猫已不是从前的小猫了,而变成了漂亮的成年“母亲”了。
往常出入的拉门的猫洞,由于她的缘故而成了狭窄的通道。每次出入,那沉重的腹部都要相当猛烈地碰到拉门。有时无法无天的宝石也会发出剧烈的响声窜过去。甚至连人只要戴了平时很少戴的宽檐麦秸帽,也会认错人,由于碰到了许多东西,不管神经敏锐的三毛每天进行了多少适应身体变化的运动,却肯定不能做什么事来调节一下。无论如何,由于这个原因我好像觉得对胎儿和母亲有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但是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只好就这样扔下不管。
会生下什么样的小猫呢?这成了我的孩子之间常常讨论的问题。随便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希望,于是冥冥之中,小小的脑袋不久应该出生,盼望着这样的奇迹的一天的来到。并向父母提出要求,这次生下来的小猫全部由家里饲养。
有一天,家里的大部分人都去参观博览会了,我趁看家的难得的清闲,在楼下的居室中做事,耳边响起三毛与平时不同的鸣叫声。与要食物时的叫声,从外面回来找不到主人的叫声的样子有点不同。总觉得它显得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的样子,想要来到我身边,又走出走廊,还像在储藏室搜寻着什么东西,徘徊着发出哀鸣。
尽管我没有经验,可是对三毛与平时不同的举动的意思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于是想这就麻烦了,妻子不在,在家的我的老母也好,什么也不会做的女仆也会,不论是谁,关于猫生仔时应该做的适当的处置,什么样的预备知识都一无所知。
不管怎样,在旧的柳条箱子的盖上,放入旧的坐垫,我让三毛躺在起居室大橱后面预备的窝里。可是对于这只难以伺候的猫,从平时坐的地方变成了睡的地方,在那样不习惯的产房里一刻也不停,不肯躺下。然后像迷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在那一带来回走动着。
小猫 (二)
过了晌午,正朝二楼走去,楼梯底下侍女大声诉说着猫的异常状况。下楼一看,三毛正躺在起居间的廊檐下,拼命舔着沾满尘土的老鼠色的肉团。真难以想象,这几乎刚生下来的如海参般的肉团,相貌与猫毫无相似之处,不时尖锐地鸣叫着。
三毛看上去手足无措的样子,它想叼着小猫的脖子朝庭院的方向走去,途中掉在地上,又舔了起来。终于,它叼着这只沾满尘土、面目可憎、肮脏不堪的东西来到我们的起居室,然后放在我的褥垫上。在那褥垫上如果是人的话,产妇应该按照初生儿的操作法坐月子。我同往常一样,急忙拿来柳条行李箱的盖子,将母子安置在其中,可是房间那一点点地方有点放不下,马上又拖着走过整个房间。
不知所措的我拿着那行李朝后面的库房走去,将母子关了起来,虽然觉得有点残酷,可是如果弄脏了全家的地板,却是我难以容忍的,会引起不愉快。
库房的窗户响起剧烈的被抓挠的声音,突然在双层格子拉窗中出现了三毛的身影,它叼着小猫,似乎要从撑起的窗户框的缝隙中钻出来,急得像要发疯似的,实在是可怕极了。至今我也忘不了三毛那时可怕的眼神,它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赶快给它把门打开。仔细一看,小猫的身体完全变黑了,而三毛的四只脚黑得像是扎上了绑腿似的。
前几天,我将涂板壁根基用的防腐涂料放在水桶里,搁在库房的窗户底下。一定是小猫掉在那里面了,脑袋上被淋上油漆的小猫看上去已经明显地停止了呼吸,尽管如此,仍然显示出一些细微可辨的蠕动。
作为残酷的人类,我让小猫和三毛的脚上沾满了防腐剂,这比让全家的地板都被弄脏更让我不知所措。我马上抱着三毛去浴室,开始用肥皂洗刷,那粘乎乎的油漆渗透在密密的毛发中,怎么也不容易洗净。
过了一会儿,我将已经辨认不出生命迹象的小猫埋葬在后院的桃树底下。埋葬之后,怀着一种它或许还活着的不安心情,感到十分无奈。可是我也没有再挖出来看看的勇气了。我想,那团沾满黑色油污的可怕的肉团再也不可能恢复生命了。
又过了几天,全家人都回来了,听我报告了看家期间发生的非常事件。而在此期间,三毛开始了第二第三胎的分娩。我将全部事情委托给妻子,就上了二楼。坐在书桌前,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不过除了因病虚弱外,自己的神经因为异常兴奋而觉得非常疲劳。
之后出生的三只小猫不久也都死了。我怀疑自从被放入库房之后,三毛肉体和精神上的剧烈变动是死胎的原因。这个怀疑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创伤。与桃树底下三个同胞共眠的那只小猫,关于它的某种不安或许会永远在我的良心上留下轻微的刺激。
产后的经历并不寻常。三毛完全失去了食欲,一边无精打采地眨巴着眼睛,一边成天弓着背坐着。我想如果置之不顾的话会很危险的,马上带它到附近的兽医院去。好像还有胎儿残留在腹中,做了手术,然后让它暂且住院治疗。
在只有十天的住院期间,孩子们每天轮流去看望它。从那里回来后,我问他们三毛的情况怎么样了,却一直不得要领。他们是受到了医生的警告回来的,医生说如果频繁地看望,猫的神经会受刺激,不利于于病情。
我觉得,将不会说话的家畜寄养治疗,考虑到医生的职业,是非常神圣的。关于住院期间受到的待遇,无论是判断也好,记忆也好,都不会有负担,回家后人们也不能嚼什么舌头,而对患者施予忠实亲切的治疗的事是当然有的,我觉得这是件美事。
出院之后,还短期服药。那散装药的包装袋与人用的完全一样,在名字处写着“吉村氏爱猫”,在那下面还有“号”字样的铅字。也许是“三毛号”的省略吧。反正从那之后不久,“爱猫号”这个三毛的绰号在孩子们之间流行起来。
有一天,从学校回来的孩子抱回来一只不认识的小猫,也许是从门前走过的哪一位扔在那里的。它有着黑白的花纹,而且是尾巴很长的那种。在走廊上学步,脚像还撑不住似的,纯白纺绸似的脚掌无力地在地板上哧溜哧溜地滑着。将三毛带来和它见面,三毛感到非常惊恐,脊梁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可是过了几个小时去一看,它们俩在壁橱中的风琴的凳子上横躺着,在形成的凹坑中,三毛伸长腿仰天横卧着,在它的乳房边,小猫正吸吮着。小猫哩啦哩啦地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鸣叫声,三毛发出至今为止从未听见过的声音遍舔着小猫的头啊,背啊。我觉得一旦觉醒就无法中止的母性,一时被这只不认识的小猫唤醒了。我不禁感慨万分,为了失去了孩子的父母,还有失去父母的孩子,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柔情似蜜的满足感。
在三毛的脑子里,这个没有父母的小家伙与自己生的孩子之间的区别不会不明白。它不过是出于本能所驱使,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不是为了哺育这个养子。不过以我们人类的眼睛看来,怎么也值得反躬自问。看着它用充满热烈的爱情的声音一边滴溜溜地叫着,一边舔着小猫,不知不觉地被引入一种缓和情绪的氛围。关于人类的情况与这只动物的情况的区别,不能认为相关的学说全都是胡说,我想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好事。
有时我有这样的幻觉,这个小家伙就像是三毛死去的亲生孩子中的一个。如果按照人类的科学,这是不可能明白的事情,不过在猫的精神世界中,这确实可以说是死去的孩子的再生。如果说人类的精神世界是N元的东西,那么缺少“记忆”之类的东西的猫的世界一定被看作是(N-1)元的东西。
随着小家伙一点点变大,它越发变得可爱了。它有着三毛也好宝石也好都没有的长尾巴,同时还具备三毛也好宝石也好都没有的性情的另一面。如果说三毛是很早以前的年轻母亲,宝石是乡下出身的书生,那小家伙就像是都市高岗地区的公子哥儿。就像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才能,不过它确实是一个一点不令人讨厌的可爱的小家伙。
小小的背竖立着,长长的尾巴蛇字形弯曲着,经常向养母三毛挑衅打架,而作为养母三毛一方,却像母亲似的敷衍了事,令人奇怪。如果变得过于厌烦,就成了对手,将小猫的脑袋相当粗暴地勒紧,撂倒后就逃掉了。不过在这样的场合,我觉得比起一味臭骂的人类母亲的某个阶层的人要好多了。还有,小猫一方无论多么粗暴,都会畏缩不前,不任意撒泼,我想这一点比起我们的孩子要出色得多。
等到能独立生活时,小家伙被亲戚家里抱去收养了。前来迎接的老头来的时候,孩子们将小猫从三毛身边带了出来,估计是舍不得离别,各自嘴里不知说的什么,也许它们唯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小家伙永远地走后,三毛像是这个世界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在走廊的立柱底下斜眼望着,心情不错似的眨巴着眼睛。那是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人类看到的格外凄凉的东西。此后的一两天内,时常看到它有想要寻找小猫的举动,但仅此而已,毕竟我们家的猫回到了悠闲平和的日子。与此同时,几乎被忘却了的宝石的存在明显地被觉察到了。
对于小猫,宝石被授予“伯父”之类的绰号。而且作为相当冷淡而不客气的伯父,一直成为不利于它的批评的焦点,不过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它已经长成了比原来大得多的小猫。对于小猫,一看的确是像分别了的母亲似的三毛,仍然也是如此。抱起我最小的孩子,看着它一边想要逃走似的挣扎着,一边鸣叫着,越发感到这是泥醉的约翰牛。
到了夏末,三毛已经是第二次生子了。这也是一次偶然的巧合,在妻子带着孩子外出的时候,因三毛的样子有点奇怪,很少外出,我盯着它看护着。它睡在储藏室角落的阴暗处,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放着的行李中,我徐徐抚摸着它的腹部,它的喉咙里发出激烈的鸣叫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平平安安分娩出四只小猫。
看起来对人做的睡床怎么也不能放心,母猫不知什么时候将四只小猫拖进库房高高的搁板里面。我不听孩子们再三劝阻,搬出了高登子去窥视那里。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浮现出契可夫的小品中猫与孩子的对话,对母猫的过于挑剔不免感到担心。
自从小猫的眼睛张开来的时候起,我经常将它们从搁板上拿下来,在地板上到处走走。在这样的时候,整个家中的东西都被收集起来,环顾周围,真是盛大的奇迹。这样的事情一天天持续着,看起来颤悠悠的脚步显著地变得稳当了。将单纯的感觉收集起来,由经验和知识构成的做事的道理,我觉得与人类生小孩的情况也许是相似的吧。而且那进步与人类比较起来是惊人的迅速,难以阻挡。而在接近这样的智能渐近线的动物一方,与那遥远的人类比较,接近的速度是很快的,我想这样的事实应该引起相当的注意。有关物质的科学领域,也有与此相似的例子吧。
两只小猫大体上有着与三毛相似的毛色,一只被称为“太郎”,另一只被称为“次郎”。后面两只有着宝石那样红黄色的、灰色和茶色的条纹似的斑点,前面一只被称为“小红”,后面一只被称为“小猴”,小猴脸上的条纹因为好像与猴子相似,就有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而且因为背上的斑点与虎相似,所以还有人叫它“虎斑地鸫”。只有这只虎斑地鸫是雌性的,其他三只都是雄性的。
随着它们成长起来,四只小猫的个性也变得显著地不同。太郎的可爱之处在于文静,因此也更像个男子汉。尽管次郎在还是个小孩子这一点上与太郎相似,但总觉得它缺少骨气,太单纯。小红从相貌来看有点像神经质的狐狸,实际上是胆小或者十分谨慎,但一点也不缺少孩子气。小猴是唯一的一只雌猫,浑身充满了女人气,抓东西时发出的尖锐鸣叫声使人吃惊。
如果将宝石带来,放入猫群中,小红和次郎就非常害怕,弓着背站着,变得又拘谨又紧张,太郎和小猴则马上习惯了,显得心平气和。宝石一方和往常一样像个态度极其冷淡的伯父,似乎嫌麻烦似的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对待四只小猫,四个小孩的感情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差别。这是怎么做也无法改变的自然的法则吧。如果说爱憎是没有功利的,假如存在没有爱憎的世界,不知道那会是多么寂寞的世界啊。
小猫一只只被送出去了。太郎被送到某个在百货商店工作的夫妇家里,次郎被送到一个较远的宅邸,小红被送到一个人居住的隐居先生的家里,最后,小猴被送到附近通电车的冰店,各自都分手而去。我为了想要留作纪念,之前就把四只小猫睡着的样子用油画工具画了写生画,现在放在书屋的搁板上。虽然是极为拙劣的画,每次看了,我总觉得心中有一种温柔似蜜的感觉。
太郎去的那家因为多少有点缘故,幼小的孩子们时常去探望。小猴出嫁的冰店因为便宜的缘故,也有顺便去看看的机会。到了秋天,冰店变成了芋店,商店前面的店招做成了向阳的香箱,小猴睡在里面的样子我经常看到。每次在店前经过,都想朝店里窥视,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至今家里还不时传出关于猫的流言蜚语。而且猫难以避免的命运的好坏,一直是一个问题。就以前几天附近的泥沟里垂死哀嚎的小猫为例,由于同样的命运,被捡起来送到富裕家庭由三毛养育的那只小猫如果说是幸运的话,那么被送到隐居先生家的小红是最快乐的猫。妻子好像在为特别喜爱的太郎没有遇到好运而遗憾,而我不知为什么为睡在芋店的店招里的小猴将来的命运所吸引。
某天夜里,我在拂晓回家路上来到芋店的拐角,看到正在小巷的垃圾箱边慢慢走过的小猴的身影。我走近去抚摸它的头,它也不逃走,非常温顺。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它的背脊竖了起来,摸着它那毫无光泽的毛,我感到十分悲哀。
我一边想着女儿出嫁后的情况下父亲的心情,一边穿过月光朦胧的小巷,急匆匆地朝不太远的家中走去。
在猫身上,我感到了纯粹而热烈的爱情,对于人类不能抱一抱它而感到遗憾。由于这样的事情是有可能的,我认为存在比人类更高的感情也许是必要的。不过那又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假如到了那可以实现的时候,我大概一定会感受到超人的孤独和悲哀。作为凡人的我,也喜爱小猫,而且作为人类,对它更有尊敬、亲近、害怕,顾忌,或许只有憎恶除外。
(大正十二年一月,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