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小时前,我还沉浮在眼前的匆匆行色里,看着你来我往,尽量把自己压缩在一个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自由空间里。
实际上,我就这么坐着,却让所有面前的人都忽略了我的存在,就像一片透明的羽毛,肆意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躲避摩擦。我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移动的色彩,光线,阴影。很好,这似乎就是我要的,安耽于此。
等我反应以来,四周依旧安静,却不是之前那般像有一层水膜覆在我的耳蜗里,而是窒息的无声。
我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越来越快。
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人纹丝不动,保持着某一姿态凝固了起来。瞬间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紧张,在意识到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然确实发生的时候,我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否也已经遭受了它的侵袭。
我站不起来,双脚沉重的似乎长进了地里。但事实是我能呼吸,能眨眼,能吞咽口水,于是我调整呼吸,安慰自己这只是心理作用。
万幸,我站了起来。
就连水也被冻了起来,变成了玻璃质感。我原以为那些人不过像是电影里那样被控制在了某一状态,当我伸手触摸时,才发现他们硬如磐石,没有体温,像一个个雕像,质感却光滑细腻得极致。就算我定睛看了许久,表面却和平常无异。非要描述的话,我猜想是有一层极薄的透明物质毫无缝隙的包裹在了外面。不透气,不导热。同时,我必须排除脑子里的另一个猜想。
即便心里很慌乱,脸上却不动声色,大概是我同时感到很刺激甚至有点愉快吧。这种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面,连做梦也不会经常做到,就算现在是在梦中,那就更应该抓紧时间游戏。
但是科学表明,人类做梦时不会认为或者考虑到自己在做梦,除非《盗梦空间》里演的都是真的。
“都过来,大家!”是一声沉稳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我寻声看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大约也就30来岁,相貌偏英俊,身材并不瘦弱但身高却比我高不了多少。我在意的是,他似乎对这场突变早有预算,正处变不惊招呼着我们去他那里集合。
没错,我们。
我很快注意到周围能动的不止我和他,还有个别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大概十多个人。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并没有很大的情绪反应,完全不犹豫的听从着西装男人的指挥。包括我自己也是,虽然满心疑惑,但从未开口,即使如此我内心并非平静无风,只是我懒得表达而已。实际上,我似乎早就在百无聊赖中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只要在承受范围内,我便欣喜若狂。我不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难道都和我是一样的心态。
西装男人的意思很清楚,这里已经不合适我们,应该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封印于未知的人,暂且没想到家人,而我又看不到她,果真是毫无留念。
我已经忘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来了多久,就像刚开始那样,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结结实实站在了宽阔大厅里。这里光线温和而不压抑,划分着好几处桌椅沙发区,想来在这儿喝杯咖啡看书,或是啖口茶和朋友聊天是不错的。往里走了几步,已然有人坐在那里休息了。我无心于此,径直往里面走去。到了最深处是住宅区,准确来说是规划整齐的套房,就像一家水平面积超大的高级酒店。我走在昏暗的过道里,左拐右拐,根本不怕迷路,鲜少能碰到一个和我一样无聊的人。路过的房间几乎都是空房,随意走进去一间,打开灯,在柔软的大床上做了几分钟,还是闲不住又出去了。
刚关上门,不远处传来欢快的交谈声,我看见金三正搂着她女朋友关兆一起并肩走过来。两人脸上溢满了笑容,毫不遮掩,看到我还有点激动。
关兆倒是先和我热情地打了招呼:“哟,好巧啊!”
“是诶!你们也在啊,真好。”
“个么我们去玩了,拜拜”金三又搂着关兆走了,两人有说有笑,就跟往常一样。
是真的羡慕他们俩,两个人都免于被封冻,这里还提供了这么好的环境供他俩如胶似漆,你侬我侬,还能肆无忌惮的做一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冒出这样酸得透彻的想法,我甚至有点可怜自己。我找不到她,我也猜不到。
拖着步子往前走,看到的还是一模一样的格局,我没留意两边的门牌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其实已经失了方向绕了很多圈。突然又丧了起来,因为我发现现在的情况和在那边的时候没有区别。我仍旧孑然一身,无所事事。索性又闯了一间空房,倒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如合眼睡一会儿。
于是,我就这样在许多张长得一摸一样的大床上辗转反侧了无数个姿势尝试入睡,硬是耗过去了几个礼拜的日子。说实话,这里能做很多我平时是挂在嘴上要做却总是随口推了的事儿。喝茶,看书,打鼓,弹琴,听歌,健身,看电影,下象棋...期间又零零散散来过几号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人,也是西装男人领过来的。在这个优越的超现代社会理想体系下,所有人都相处和谐,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摩擦。这确实让我难受得发痒。我总以为在这里的人注定需要去做一些不平凡的事情改变或者挽救外面的情况。我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可我没有发现任何与我一样对这一切产生质疑并且心里蠢蠢欲想采取点行动的人。
我该做点什么。
纠结半天,我吃掉了整整一盒巧克力(我不知道谁送来的,有一天早晨它就出现在我门口,或许是什么入住体验礼物,或者像游戏里一样从天而降的彩蛋吧),最后我决定还是先去理个发吧。我对发型极其在意却又总是管理不好自己的发型。那么首先我需要找一位理发师,至少得会剪头发的。
在这里,除了几个同学朋友,其他人我都不怎么认识,也没有打算去认识,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过自称是理发师的人。那么,只能找业余的了。脑海里一下就蹦出了Sky和小克的脸。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躺在天台放空,顺便看了一出好戏。小克死皮赖脸的功夫是真不一般,磨了整整一天Sky终于服了软,勉强答应帮她剪头发。实际上Sky的手法并不熟练,但不得不说女生总是心思灵敏,十分巧手。终归是给小克修得至少看得过去,不过这足以让小克满足,咧着嘴乐了许多天。也是,理发是其次,抱得美人归就已经赚翻了。我承认,我又嫉妒了。
“... ...?”
Sky明显不太理解我哪里来的信心她会帮我理发,当初好歹自己和小克是认识了几年的人。而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非要说,我算是她首次理发表演唯一的观众并且回应了两声哈欠的陌生人。其实,这也就够了吧,至少看得出我只是一个闲着无聊没事干的人,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Sky手法很专业呀。”一旁的小克过来搭我的肩,“你看我的刘海也是 Sky帮我剪的,好看吧!”小克是真的自来熟,我当然顺着现成的梯子往上爬。“是啊,是啊,我觉得你很厉害,居然被耗了一天力气还沉得住气拿稳剪刀!”这句话,绝对发自肺腑。
大概是被我的真诚打动,或者是讶于我的直接,Sky居然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Sky轻叹。
“对呀,第一次剪,天赋过人呀!”小克手舞足蹈。
“是第一次拒绝不了吧。”我哑笑,又暗自觉得这两人果真绝配。
之前我留的是中分,用她的话说,是兵长头。兵长虽然不高,但是这话却总会觉得我把他亵渎了。我让Sky帮我把留在前面头发的剪短,它们总挡住我的视线,本来还想留长去烫卷,现在总觉得没必要了,不如剪短了清爽自在。后面和两边也都剃干净了,这下才觉得之前留的这般长果然是太娘了,现在看过去干净,精神了许多。
“我很满意,谢谢”
Sky只是微笑,头发的其他细节都是按她的想法来的,我信任她,谁叫自己实在没想法。不知道新发型她会怎么评价,她让我留回长发,我却越剪越短。
“Sky...为什么我觉得你给她剪的比我好看呀。。。不行,晚上你给我也剪一个,要这样的,这里还有这里要这样,还有啊... ...”
“... ...”
“... ...”
都说发型能影响心情,绝非空话。顶着一头利索的短发走进大厅,感觉浑身轻松,连呼吸也畅快多了。不远处,西装男人就站在那里,我实在忍不住便走过去找他询问。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谁知道呢?”他的脸并未看着我而是望向窗外,“在这里不是也挺好的吗。”
“你知道些什么瞒着我们。”
“门口有人,你去帮我把外面的文件拿进来。”
我有预感,这定然不是一份普通文件。至于其中是否有我想知道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我也不在乎。总之,西装男人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些什么了。
“给你一分钟。”
“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59—58—”
“什么鬼!”
“57—”
我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开门便看见一个人揣着一份密封袋,顾不上看他一眼,抓过文件转身就跑。等我跑回大厅,却又发现西装男人跑去了三楼咖啡区,而他的意思是我必须得把密封袋交到他的手里才算数。
心里暗自计着时,猜测时间大概还剩十几秒,这就足够了。四阶一跨上了楼梯,到了三楼,西装男人和我只隔了两条狭长的隔台。用嘴叼住密封袋,全力跑过去,侧身跳过了第一个隔台,过第二个隔台时,直接落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啪——,把文件扔在了他面前,喘了口气调整呼吸。西装男人喝着咖啡,朝我微笑:“谢谢啊,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你有病啊?”
“我挺好的啊。”
“我白白给你跑趟腿?”
“我没强迫你啊。”
“这里面什么玩意儿?”
“只是到现在为止所有登记人员的名单。”
之前我还有些犹豫,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把面前的男人从我的信任名单中完完全全剔除了。
“不客气。”
离开之后,我突然想起很久没看到金三和关兆他们了,就连小克也只见过一面。我总觉得,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暗地发生,距我咫尺之近,我却毫无方向,束手无策。
... ....
那个送文件的人!如梦惊醒,回过头来想到西装男人无聊的举措,他仿佛牢牢抓住了我急切地想知道些什么这一点,让我把重点放在了这份文件和他身上,完美的忽略了过来送文件的人。
可恶,我完全没看那人一眼,只看见一只手而已。纤瘦,不大。男人还是女人的手,我不确定。
我又飞也似的跑去门口,果不其然那人早就没了影子。我靠在门框上喘着气,身后传来小克和Sky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累成这样。”
我回过头去,看见两人并肩向我走来,衣着和上次一样,不过这次两人都带着枪械。
“你们这是?”
“出去散步。”
我信了。
后面又来了几个人,灰毛和戴眼镜的从我身边经过出了门,Sky和小克也随之而去。我便默默看着,决心等等就跟上去。就在我双脚刚跨出门后,地面突然变得柔软开始下陷,似乎支撑不住重量。水平面已经弯曲,甚至上下左右地摇晃起来,我连忙抓住门框寻找平衡。当我看到原本像撒了雪的地面迅速褪去了白色,变成了一片深蓝的汪洋,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住在一片被封冻的海域上。
海浪很大,灰毛和戴眼镜的显然对此也始料未及,但是两人都会游泳,便迅速镇定下来向对面岸边游去。我看到Sky和小克在海水里扑腾,分不清两人是否会游泳,没多想也跳了下去。一个人拖着两个人实在很难,好在灰毛和戴眼镜的听到我跳水的声音后又折了回来帮我。费了好大的劲,五个人总算是上岸了。
其他人还躺在地上缓神的时候,我看着前方远处有一个身影,从她那里发出幽蓝而明亮的光。心里犹如一条惊鱼跳入了死湖之中,咚的一声,溅起的水花比岸边的芦苇丛还高,一圈圈的涟漪泛起荡开又泛起。尽管浑身湿透,我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四就朝着蓝光跑去。
原本模糊的背影越来越清晰,那及腰的长发如此熟悉。我跑得浑身发抖,终于靠近时,却尽力憋着气故作镇定。我看着她举起手向蓝色光源处伸去,紧接着拿出来了一个手心大小的发光晶体。我确信最近以来发生的所有奇怪事情,就是这玩意儿造成的。
随着晶体脱离了原位,周围被封冻的物理渐渐恢复过来。海上波涛愈加汹涌,我看见那幢我住了几个礼拜的建筑在上下起伏的海面上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倾翻然后被浪头吞没。而那里,还有至少200多号人。一切都应该回到原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握住她的手,看不到她脸上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神里确实装着一些我熟悉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她丝毫没有害怕,她的嘴角似乎还漾着浅浅的笑。我接过晶状体,一下次就被它的冰冷刺激到了浑身神经。水滴状的多棱面体,光滑的无可挑剔,握在手里是一份不轻也不重的分量。我便不禁想知道它究竟出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来自外太空的未知物体。“水滴”里蕴含的能量如此强大,也可怕至极。
不再多虑,我又将“水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说来这也很神奇,就在空中的某个位置,能让它稳稳当当地悬浮在那里,或许跟地磁场有关系。蓝光明显暗了下来,“水滴”开始以自己为中心自西向东逆时针旋转起来,几秒过后就达到了非常高的速度值,看过去已分辨不出它原本的样貌。与此同时,海面再次平静下来,而身边又再次失去了熟悉的风水草动。
“走吧。”
我牵住她的手,和那天晚上一样,她的掌心温热如初,我偷偷窃取着她的温度,慢慢融化手里积存已久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