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刚才殷勤的笑意此时变得讪讪的,憋了半晌,这才勉强说:“他们父子都还好吧?我听说你托人打听童家的事。”
瞧,这个圈子哪有秘密。
“程太太我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家父子反目,去当和事佬了。怎么,不高兴我多管闲事?”她虽是这样反诘的口气,但从她口中说出的仍是“程太太”三个字,已经可以让他松了一口气。怎么说呢,前几天从朋友那里听说这个消息,心里不酸那是假的,今天虽然他们见了面,但到底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仔细琢磨了一下,与父子俩同时见面,也的确不可能有见不得光的话和见不得光的事。
脸上细微的松懈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文雪凝眼中。人真是有趣,你若对他珍之重之,他常视作理所当然;可你若是要转身撒手,他就又有了危机感,开始紧抓不放。
“我知道程先生有耳目的,我也不预着瞒你。”她靠在程万豪胸前,佯装听他的心跳,然后笑着说:“跳得好快,紧张我了?”
程万豪这才回忆起来,他是在学校的新生辩论会上第一次见到的她。如果不是出身富贵又无甚野心,她也许会长成另外一种样子,和这中环写字楼里匆匆来去的职业女性一样,聪颖、尖锐,将爱情抛诸脑后。
而现在呢?他是该怀念她之前的懵懂与执拗,还是该迷恋她如今的独立和若即若离?当然,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吧。紧张还是不紧张,进退两难的悖论。
于是索性老习惯上身,继续耍无赖。顺手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啄住她双唇深吻下去,好一会儿才松开道:“我是真的怕阿雪不要我了呀!”却是吃不准她会说些什么,干脆自己接了下句,“我知道程太太不会抛弃程先生的。”
父子俩的午餐也持续到了此时。
积怨已深,自然不可能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但这至少是一个开始,平和沟通的开始。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角度便产生了不同的版本,而这不同的版本影响着各自的人生、情感。换位思考是一个多么容易的词,只是要做到实在太难。
起初,是尴尬的沉默。后来,是童逸文从压抑到宣泄,以及童汉良的默默倾听,无言以对。对于当年那个孩子,他造成的是事实伤害,往事不可追,而现在,也许不算太晚,毕竟,这是流淌着他血液的孩子,他对他的期待从未改变,可是,他的确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父亲。
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忽然找到了程万豪的一点可取之处——在他的儿女面前,他还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好父亲的。不,也许不止这一个可取之处,至少,他还有一个好太太。
于是,对文雪凝这个女人,他又多了一层认识。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看似矛盾却又自然统一的东西,从不同的棱角折射出不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