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节,丝瓜早已上市了。
几乎每隔两天,我都会在食堂买一盘清炒的丝瓜,多是脆生生的,并没有母亲做的好吃。
“丝瓜要烧久点、软点才好吃。”母亲曾边盖锅盖边和猴急的我叨叨。
忆起儿时,开始是不爱吃丝瓜的。母亲惯用橄榄油烧丝瓜,总觉得“有股味儿”,不合口味。
但偏偏,在小学的时日早餐多是丝瓜面。
“丝瓜面养胃,也方便带。”母亲是这样解释的。
清晨,睡眼惺忪的我被母亲从床上喊醒,无意识地瘫坐在床边,待母亲替我换好衣物,再催促我下床。
此时多是离迟到只十余分钟,这一是因为我自己拖沓,二则是母亲不忍早早便叫醒我。加之路上又需花费七八分钟,母亲便火急火燎地为我盛了碗丝瓜面,撒些胡椒让我捎去路上吃。
丝瓜面纯得极致,单单是将挂面下入炒软的丝瓜里头,有时也会打个鸡蛋,母亲喜清淡,于是盐也少。面汤很是粘稠,不怕车上颠簸而侧倒外泄。
路上我半睁着眼吃着寡淡的面,此时父亲照例会问我味道如何。我也只能应付着“嗯”一声。有时,我也会偷偷往面底加上一点儿酱菜,或是酱油,被发现后往往得到母亲的一句埋怨:“吃太咸不好!”
面都是母亲凑着时间烧好的。
有几次起得早,便听得见厨房油烟机的吼声。这沉闷的声响与灶台边母亲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好久好久,从未间断过,如今忆起,清晰的好似仍发生在眼前,而我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揉搓着睡眼的少年。
每次面递到手中的时机总是刚刚好,温热,未糊,冬日里还好暖手。
吃久了,忘了不知从哪天起觉得丝瓜面的味道也不算坏。再后来,暗暗觉出那天然的甜味,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芳香,口感也很顺滑,加之胡椒的一点儿温辛,把丝瓜味儿烘托得淋漓尽致。
尔后升入初中,回家的次数骤减。少能吃到母亲烧的早点,就是回到家中,也往往睡的极晚才舍得下床,有时甚至与午饭并为一餐。当年那碗普通,温甜,微辛的丝瓜面于是难以找着了。
那丝瓜是从外婆那儿带来的。
“纯天然,无公害!”父亲常这么说。
去一趟外婆乡下的家,无论如何都会带点东西回来,多是外婆硬塞的:红薯、枇杷、鸭蛋……都是自家产出的。
只那肉圆儿是恐怕再难以尝到了。
才很小时,似乎就很爱吃外婆制的肉圆儿,那从选料、配菜到成形和上锅蒸熟全是外婆一人在招呼的肉圆儿。还记得上完兴趣班,母亲来接我时,我一瞧见车上有个饭盒,便忙不迭地打开,一股温热的水蒸气便升起来,还裹着股荷叶儿的清香——这是铺在肉圆底下一块蒸的。肉圆在双筷上微微颤动着,透亮晶莹,软糯弹牙,味道自然不必说,可是我幼时天天记挂的享受。
然随着我渐渐长大,那肉圆却慢慢不见了。我发觉后问母亲原由,母亲踌躇了片刻,说:“可能外婆嫌太麻烦不做了吧。”我是不信的,外婆为了我是再麻烦的事也愿做的。再三追问,也未曾得到让我信服的理由。
去外婆家的机会渐渐少了,便是去了也无从问起。
寒假里外婆曾寄来了一袋肉圆,很小,不似记忆中的大个儿,我们炸着吃了,味道很普通,和市面上的不分伯仲,似是外婆忘了那门手艺,又或许它原来就是那味道。
文行至此,想起有一夜忽梦外婆同那记忆中的肉圆一般逝去了,哭喊着“外婆”从梦中惊醒,甫一开灯,竟已是泪流满面,湿了枕头。惊魂未从“昔人已乘黄鹤去”的悲怆中安定下来,嘴里仍不由低声喃喃,那似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说梦话。
如今在舒曼悠扬婉转的《梦幻曲》里,往日回忆同月夜下的潮水般不可遏制的涌上了心头。
那些味道或许已经忘记,又或许还记得?
不过,在记忆的洪流里,坐着疾驰的车,背着沉重的包,嘴里吸溜着加胡椒的丝瓜面,不时夹一只肉圆大嚼一通,任其滋出一层薄汗,耳边萦绕着父亲的嘱咐,心里想着如何应对老师的抽背,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