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听到远处火车经过的声音,就像家里那台快坏掉的半自动洗衣机发出的声响,断断续续地轰隆了很久。外婆家就在那附近,每次去外婆家里都要穿过两个涵洞,很矮短不能称之为隧道。我特别喜欢在里面大声的说话,短暂的回音使每句话都被拉长,让我觉得自己空灵的嗓音充满了仙气儿,跟八六版西游记里的如来佛祖一样。
涵洞上方的铁路早已废弃,每次回去我总会和表弟一起到上面玩耍。均匀散布的乳红砾石跟着锈棕的铁轨延伸向东西两方。我们在上面追逐打闹,踩着黑色的枕木一路向东跑过废旧工厂生活区的红砖墙,跑过高高站立的灰色水塔,跑过另一个有小河流过的涵洞,再跑过一户户青砖黛瓦的人家。
那时候的我好像从不嫌累,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好有趣,一段废旧的铁路来来回回走多少遍也没厌烦,重复的探险每次都会有新的发现。也从来不知道无聊是什么东西,连发呆都觉得恰好是件放松心情的正经事。
长大了以后会为很多事情烦恼,甚至失眠,在寂静的深夜里倍感孤单。明明有做不完的工作充实了二十四小时,可总觉得没有过上能让内心真正踏实的一天。也许童年的美好很大程度就在于,那个时候的我们做什么都可以不抱任何期待,又可以在一转眼间对什么都满怀期待。
有时会玩得忘了吃饭的时间,回去免不了要受一通数落。午饭总比外婆他们平常吃的要更丰盛,因为母亲一年也就回去这两三趟。以前总觉得母亲怎么嫁这么远,回家一次多不容易,得过三条河翻两道岗。有一次母亲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摔在了坑坑洼洼的下坡路上,挂在后座的大半篮子鸡蛋只有九个幸存下来。
现在交通便利了,柏油马路虽然绕过山岗转了个大弯,但到底是坐公交车去更快一点。可母亲还是一年回去一两次,回去给外婆外公的遗像上几柱香。前几年外婆三周年忌日时,全家人一起去扫墓祭拜。去的路上我们跨过那条向西延伸的铁路,铁道以南是成排的杨树和挨家挨户的房屋,铁道以北是杂乱的野草和孤苦伶仃的坟茔。生前身后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不过隔了一条路,就算不复相见,也能时刻陪伴。
母亲同舅舅和两位姨妈边走边聊着家常,说笑间走进田野深处,没有一丝的感伤的气氛。舅舅背来了铁锹给外婆的坟头添土,舅妈先摆好了贡品,母亲和姨妈跪在坟前给外婆烧纸钱:“妈,俺来看你了,妈,你听见了没有……”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哽咽,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除了“妈”再也没说出来别的一个字。
之前我也见母亲哭过,不过是默默地流泪罢了,从没见过她这样失声痛哭过。看着这荒芜的旷野里,我的母亲哭的这样脆弱伤心,好像这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没有了最坚实的依靠,如果我不能好好爱她,她得活得多无助多可怜啊,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可以看成是时间的一种象征,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度量时间的工具,无形的时间因生命的消亡和延续而有形具体。时间的公正通常让人觉得它冷漠无情,实则它用心良苦地来补偿报答我们。
它煞费苦心制造出种种相遇、离别、拥有、失去……来告诉我们什么是幸福、不舍、满足、难过……只是有些经历和感情我们还没来得及体尝或察觉,就要匆匆告别。我想人这一生里啊,除了不能活更久一点,别的没有什么是弥补不了的遗憾。时间不等人,人也不要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