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临本不想活的,他从哪里来,会往哪里去。
那具形销骨立的瘦小身躯终日被没在黑暗中,他的世界,连昼夜也没了。
但是只要是逆血液之流直冲大脑中枢的疼散到四肢八骸,再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骨肉,他知道,夜晚来了。
小男孩精致俊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满意的笑容支离破碎,他很满足,他能感知黑夜,很满足了。
他想,如果谁可以冲破这道门,带自己出去,就要为他付出一辈子。
想着想着,姚临的意识成了一团浆糊,只能迷迷困顿在密不透风的室内,做着梦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响起枪声,尖叫哭喊声,接着身子便悬空了,一团光芒猝不及防地漫上眼周。
梦里那一团光芒越来越亮,姚临欣喜忘我地睁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男人的脸,很好看,离他很近,可他可望不可及。
“外面的世界。”男人笑了笑,姚临还从没见过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心神不经意间荡了一番,想到的是那份对自己的许诺:要付出一辈子,为带自己出去的人。
姚临不在意男人的身份目的,从那时,他就对这个仅凭一面疯狂滋生情愫的人死心塌地。
毕竟,他和光一起走来。
男人定是不简单,安排姚临过上了除了可以见光比那处好不了多少的生活。
周围都是各种肤色的人,性情捉摸不定,姚临和这些人每天一起做身体训练,比M国特种兵训练强度高上几等,姚临每天回家都是虚脱的。
姚临不喜社交,那时他眼里只有那个男人,他们都称男人为先生。
姚临有一个师父,名字或者说代号叫壹号,肯认这师父,是由于他话不多,没有废话,实力骇人,姚临跟着他迅速成长。壹对他讲先生是他们的老板,权高位重,作为下属先生从不在他眼前露面。
姚临因此认为自己还是特别的,忍不住欣喜了很久,那天多跑了20圈。
先生一面惊鸿后再也没与他相见,可姚临想,一直前进就好了啊,就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了。
姚临不敢懈怠,除了夜间发病疼痛难忍会休息,其他时间都用来磨练自己。终于,他当着壹的面拿着M52一秒内射杀60米外的野鸭。
被捡过来时他8岁,他18岁了,竟然心甘情愿蛰伏了整整十年。
姚临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除了晚上抑制不住的思念拉住了时间的脚步。
先生果然注意到这青年俊才,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姚临直接到了日思夜想的人身边,真的开始为他付出。
他甚至又觉得自己特别极了,直到真正来到他“身边”,发现自己仍然是十分普通的那个,有了激进的情绪。
在壹的协助下姚临加入了赤泽雇佣兵团,这是帮助先生做事的直属组织。
姚临是师父的副手,师父是狙击手。带着发泄一样的情绪,姚临开枪总是生猛不留余地,壹总是调笑他说将狙击打成游击。
他试图扫射先生的心,哪怕中一弹,偏离轨道擦过也好。
壹常叹气:“何苦,你一心扑在这么个什么也不了解的危险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姚临想笑,他本身就没有结果,他不知来源,不知归处,哪里计较什么结果。
一日在世间,一日便为他浴血。
壹还是暗地里帮着小徒弟,姚临本身就出色,先生也就注意到了。
姚临想自己总归是与那一大把做事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恨透了战争,而姚临又爱又恨,他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实力,就没有资格得到。
姚临现在耀眼极了,枪法与壹并肩。能用轻50最大射程精准狙击,对战场也越来越熟悉。
那天壹通知姚临去见先生时,姚临知道,他大概是做到了。
越过十年他终于有一次感受到了快乐。
他心跳如雷,骨节分明修长却生满枪茧的手不住颤抖地推开那扇门,便见心心念念的人正襟危坐在皮沙发上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姚临只觉对方目光所及汇聚成星,照进了他心窝里;眉眼是峡谷,姚临他就是长风。
先生头也不抬,简明扼要地:“任务文件发给你了。”
姚临抿了抿唇正打算离开。
“以后,留在我身边。”先生的声音沙哑磁性,吸走了姚临他的全部心神。
“好。”
————
姚临开始接触先生交际圈最里层的人物,便知先生名林宇泽。
林宇泽,真好听。
姚临会心地笑,他的先生,哪点都好。
姚临又为林宇泽厮杀在战场上一年。他成了林宇泽身边最不要命的人,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姚临也不忘在意林宇泽看到他了吗。
作为雇佣兵,他的身价开始疯涨,同时成为林宇泽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
林宇泽发现这小辈有些意思,做事不留余地,不计报酬,不多问,实在是好到极致的工具。
予之蜜糖。林宇泽考虑的是,好工具,不能离开他。
于是姚临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过过十九岁生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更别提林宇泽了。
林宇泽其实很不擅长这种事,过生日也只是看着他练了一天的枪罢了,姚临有些哭笑不得,心中还是有些暖意。
他甚至开始想,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他的奇怪念头越来越多,于是:
“林宇泽,我喜欢你。”
“......”
没有确切的回答,可姚临捕捉到对方转瞬即逝的皱眉神情。
从此,林宇泽再没主动找过他。姚临心中轻叹,却还是将任务完成得无处可挑,将林宇泽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直到有一天,林宇泽又来找他,眼神竟然有些躲避:“别管我生活的事,做好你的事。”
姚临脸再也不热了,他坦然接受了这份感情,也许,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你生活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些下人摸不清林宇泽性子,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姚临在这一年摸的清清楚楚,再清清楚楚地刻在心上。
他很知足,总把最好的一面展露给他,自己在夜晚独自舔舐伤口。
过得很好。姚临想。
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
林宇泽只能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孩子,他很不屑,这么弱小的生物存在有什么意义吗。
但是他的存在确切是有意义的,他是M国political的把柄。
从一开始这个可怜孩子在他眼里就是个工具,如此而已。
他没有放在心上,没把小孩微弱的呼吸,看见他后委靡的眼中若隐若现的光芒,都没有放在眼里。
“让他活着。”他往下嘱咐,便再没多说一句话。
后来,林宇泽几乎都没有察觉,他的生活质量突飞猛进—饭桌上开始摆满他喜欢的菜,可他从未对别人讲起。
疑惑中一点奇怪的情绪,还有一点恼怒,他从来不喜欢被人参透,就算是喜欢什么菜,也不行。
他开始留心身边,想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想来靠近他,吗?
结果是,发现布下的任务,完成率提高了不少,对这功名,所有人的口耳相传的名字,让林宇泽有些恍惚—
姚临。
姚临,嗯,有点出乎意料。
那又怎么样,直到political追查到当年那件事时,林宇泽叫来了姚临。
他有些好笑地看到了姚临有些微颤地推门的手,他有些紧张地靠近自己。
狼狈的小孩子不知道在哪里这般成长,来人如此清风朗月身姿挺拔,清澈眼底洗尽铅华,还有让林宇泽忽略不掉的眼中的炽热。
炽热,可以把他灼伤的炽热。
顿时到嘴边的话林宇泽一句也说不出了,他想吩咐姚临面对political的人该怎么做,该怎么舍生给他林宇泽留一方安乐;若没被political带走,该怎样为他所用,扳倒他林宇泽的敌人。
可一句都说不出口。
出口便成了:“以后,留在我身边。”
他林宇泽是什么人,从来果断决绝,何时有过这般奇怪的想法。他看到姚临衣物盖不住的层层伤口,有些还没有结痂,大概是训练时刚添上的,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当少年带着笑问他:
“先生,今天的饭菜照常吗?”
林宇泽当然知道对方的有意,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少年有些得意的笑靥。
“嗯。”他轻声应道,竟是反常地勾了勾唇。
关于颂姚临功绩的议论不断传入林宇泽的耳中,他第一次觉得,骄傲。
他一时失神,这一个春秋,竟过去的这样快。
一年了,他不曾了解姚临这个人,连年纪也不知晓,只知道他在拼命,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他林宇泽身边,这种人是真的不多。
他心中就是有些不舒服,不舒服得紧了,还有不安,他怕火烧得再旺,不添柴,也是会灭的。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连他人帮自己做事都要有异样的感觉,这些不是理所当然么。
在他的默许下,姚临加入了手下雇佣兵团赤泽,他见姚临的生命里,融入了除了自己外的其他人。林宇泽疑惑,为什么自己听见姚临提及和战友谈笑风生的内容,会这么烦躁。
“明天放假,陪你......过生日。”
“生日?”
姚临哪里来的生日,林宇泽连他年纪几何都不知道,可他偏执开口:“就我们两个,去还是不去。”
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明媚,没有犹豫地:“去。”
林宇泽这才轻快了些,破天荒地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头发真软。奇怪的念头。
便触电般收回了手,余光见少年面上的薄红,升腾的雾气中,还是不免笑出了声。
“我十九岁啦,”姚临牵上了他的手,被他迅速甩开了,姚临好像并不在意,他细细沉吟,“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谈恋爱了呀!”
???
“哈哈哈哈哈哈!”
林宇泽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只是冲动地将人拎到训练场,计划变成联系枪法一天。挺好的,林宇泽默默想,有他陪着呢。
想完又很纠结,自己对姚临来说算什么重要的人吗?
反正姚临对他不是。
他一直对自己强调,生怕忘记了般。
“......你图个什么?”
林宇泽终于开口,他不明白,姚临不要利,不要名,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赚钱啊。”姚临一面换弹,一面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
“不是,就算没有酬金你也会完成任务。”林宇泽沉默了半晌,姚临做任务从不过问赏金,他吩咐的事情,姚临总是从不怠慢先高效率地解决了,找他提交任务的时候也不问报酬,只问:
“先生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先生一笑值千金。”姚临已经很久没休息了,日薄西山的时候,要不是这训练场充斥着血腥味,景致倒是臻美。
“林宇泽......”
姚临放下枪,走近了。
天边是没有界限的红色晕染着霾蓝,少年汗津津的额头沾湿了刘海,眼角带着水光,暮色就在那里流盼,林宇泽失了神。
“林宇泽,我喜欢你。”
说罢他还眨了眨眼,似是察觉不到对方心底的惊涛骇浪。
这句话在林宇泽听来就是:
先生,我们越轨了。
我们不该这样的。
林宇泽再没单独找过姚临,他知道,是不敢。
趁一切没开始,结束吧,没有结果。
大概是世间情难自控,林宇泽竟然也开始想,甚至开始想,如果自己不背负这么多,大概能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下辈子吧,这辈子就为我所用吧。至少,也能在我身边。
我可不想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