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23-4.27读完《废都》,写于4.28
利用闲暇时间把《废都》读完了。因为觉得总归是在西安求学,陕西作家的书总不能毫无了解吧。所以前几天在图书馆借了《白鹿原》和《废都》来读。由于《白鹿原》多多少少有了解,所以先读了《废都》。读到一半,差点连《白鹿原》也不想开始读了,因为怕是一种类型——男性权威的蛮横。
(一)败笔之处
其实刚开始写西京城里的异象,笔力还是有的,寥寥几笔就渗出荒诞败落的“废都”景态来,还是让我有惊喜的。可是转瞬间四个名人出来,我就感觉一切都很失望了。男男女女没个正经话,总是开黄腔,尤其是庄之蝶的经历,就像是玛丽苏文学安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所有他遇见的女人都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牛月清包揽了家里里里外外的操心事儿,贤惠得根本不会怀疑庄之蝶和唐宛儿的偷情;唐宛儿爱得他无数次哭泣,她可以为了爱疯狂地奔向他,也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地离开他(假如他爱上别的女人),鸽子传情、血流大战,好不可怜;阿灿爱他,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迷上了他写字的身影,只想要他的一个孩子,然后毁容决绝离去;汪希眠老婆数十年如一日地心系于她,把随身携带的铜钱给了他(浸着她的汗、她的香、她的一切);柳月虽不爱他,却也仰慕他的名,成了他的人后更是放弃了对自我的追寻,他说嫁给赵京五就和赵京五玩儿,他说嫁给患了小儿麻痹的市长儿子就嫁给市长儿子,结婚前夜也不过是想当一回唐宛儿;哪怕就是叫来的高级陪客女郎,也爱了他,一沓钱扔给她的时候却哭了: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她不要收钱的,只要他一次成全的。
他的情情爱爱全是性的苦闷,又通篇只有性,是赤裸的,是粗糙的,和红楼梦和金瓶梅是不一样的。读到中间,我总是大骂,庄之蝶不是个东西!这个狗东西!贼眉鼠眼,就知道盯着丰臀、细腰、小脚幻想的?看什么都带着色眯眯的目光的?凭什么这么精虫上头在唐宛儿经期上她还把她当做替身的?凭什么非要夺了柳月身子的?凭什么前头还和柳月蜜里调油的,一转眼就要为了自己的名利把柳月卖了的?凭什么要恶心巴拉地自己给自己感动,和景雪荫藕断丝连的?谁要你这深情的?真不是个东西!把龚靖元家底儿都掏空了还在人死后哭得要死要活的,一副对联儿倒是被称赞得好的。
这本书就像是贾平凹的个人意淫,是男人视角的自我成全。我觉得女性读来心理应该是不畅快的,不论是唐宛儿还是阿灿,那种牺牲式求爱听起来总觉得令人怵怵的,有些不舒服。但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同样是如此卑微的一个女子,同样是那样花心的一个男的,可是读来就是心动连连的,你不会恨的,只会无尽地遗憾、惋惜,你会爱那个女子的,也不会恨那个男人的,尽管他可恨。连《洛丽塔》的感觉也要好些的,我指的是前期,后期实在是太压抑了。写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废都》令人难受的就是,其中的女子命运都不好的(唐宛儿被抓回去了受毒打,阿灿替妹妹报仇却献出自己身体了,柳月嫁到市长家却到酒馆里上班鬼混了,尼姑慧明堕胎了……),可是即便她们如此可怜,但在我心里都无法与她们完全共情的。连牛月清的那种委屈与酸楚都因为时不时提及的房事而令人膈应,只是恨怎么她不早发现。直到最后,连牛月清也变了,她除皱纹、垫鼻子,也不像她了。
整本书里,庄之蝶唯一让我觉得有些欣慰的,恐怕就是喜欢听哀乐、喜欢听埙吧。总感觉这才和作家敏锐的高尚的品味有些契合吧。当然,他代写情书可能也算件好事儿吧,只是我读的时候匆匆掠过,没理清整个线索,总归是让编辑部钟维贤带着美好的幻想死去了吧。
(二)可读之处
尽管书中所有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引不起我兴趣,但若是抛开这些,把《废都》往深了去想,倒还是有可以解读的地方的。
1.精神围城、物哀美
读《废都》时,我骂庄之蝶多情种,却觉得污了“多情种”这个称号。《红楼梦》贾宝玉也多情,可确实读来水灵灵干净的,是可爱的。庄之蝶读来却不是庄周梦蝶的那种缥缈感,而是污浊的。他是市井的,是挣脱不出的,或许这就是“废都”的缘由吧。但只以“沉沦情欲”“沉沦名利”而定义废都,我又觉得不甘心的。这废都之废,是精神的孤独围城,是物哀式的颓废。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头奶牛的哲学独白,那个收破烂老头的“疯言疯语”,还有那夜里寂寥的埙。只有庄之蝶离开那些男男女女,离开那些是是非非,听埙声、听哀乐、听丧事的时候,才显出一二分真、一二分可爱来。
2.庄之蝶名字寓意——庄周梦蝶,真假虚实的对调
其次,书中偶尔出现的周易算卦,还有牛老太太的鬼神之论算是拯救这本书的一二清澈之笔、可读之处了吧。所以,“庄周梦蝶”,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废都》的语境下,就是这些疯言疯语为真呢,还是这置身其中的现实为真?这么说,倒有些《皇帝的新装》之味了。你以为穿上了什么“名”,抓住了什么“爱”,活在了什么真实的场域,其实全是空,全是虚无,全是孤独,全是痛苦——“楚门的世界”,都是假的。你以为的真其实是被蒙蔽了的假象。所以这座城,废了。可正因为作家察觉到废了,才显得有些清醒了。所有察觉到异象而有思考的,是值得珍视的,所以开头那几段才读来有风致的。
最后记录唯一拍照的一段话吧:
“是你把我,把唐宛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产生了新生活的勇气和自信,但你最后却又把我们毁灭了!而你在毁灭我们的过程中,你也毁灭了你,毁灭了你的形象和声誉,毁灭了大姐和这个家!”庄之蝶听了,猛地醒悟了自己长久以来苦闷的根蒂。“柳月,你说得对,是我创造了一切也毁灭了一切,但是,一切都不能挽救了,我可能也难以自拔了。”(译林出版社2015年版p384)
(三)他人书评
下面是雷达写的《废都》评价,写得比《废都》好,摘录片段如下:
心灵的挣扎
——《废都》辨析
文/雷达
这本书为什么要叫《废都》呢?从这个书名可否透露一些作者创作心态和倾向上的消息呢?贾平凹是很钟爱这个名字的,他先前的一部中篇小说即以此名之,现在的长篇仍用此名,可见寄托之深。看到这个名字,我立刻想到了新感觉派大师川端康成,想到了他的《雪国》《千鹤》《古都》三部长篇。在语词结构和命名方式上,《废都》确乎与之相近。诚然,《废都》的内容与川氏的小说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作家的气质和情调上呢,就不能说没有沟通和默契了。贾平凹崇尚川端康成是众所周知的,但与其说在创作手法上崇尚、借鉴,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感应。川端康成是以写女性、写颓废美而著称的,由于身世的不幸,他离群索居,落落寡合,气质阴郁,常常深陷在世事无常、人生幻化的精神危机之中,终至自杀。贾平凹当然没有感伤得这般严重,但他创作个性中的孤独、自卑,他那极其敏感、极其脆弱的性格,实与川氏心有灵犀,所以,《废都》的取名,未必没有川端康成颓废美的影子,未必不是一种连作者也不自觉的偶合。
《废都》在贾的创作中前所未有,这倒不在他首次描写了都市知识分子的生活,而在于剖露灵魂的大胆,性描写的肆无忌惮,由审美走向审丑,由美文走向“丑”文,以及那透骨的悲凉,彻底的绝望。
其实,这些终究只是外在的、直接的诱因,真正深刻的根源早就存在于他复杂的创作个性中了。他的创作从来都在两种倾向之间摆荡,《废都》不过是其中一种倾向的走向极端罢了。这两种倾向是:积极进取与感伤迷惘、注重社会现实与注重自我精神矛盾、审美与审丑、温柔敦厚与放纵狂躁、现实主义的执著与现代主义的虚无等等的对立。就他的小说而言,十多年间走过了一条曲折多变的历程。早期的《山地笔记》,单纯稚嫩,清新流丽,追求的是乡野的自然美、心灵美;后来,他阅历渐深,流露出困惑、迷惘的情绪,遂有《好了歌》《沙地》《二月杏》等作;八十年代中期,他以《商州初录》发端,以长篇《浮躁》为其总汇,中经《腊月·正月》《鸡窝洼的人家》等作,积极投身改革大潮,介入政治经济变革,以强烈的时代感和文化精神为人称道,将现实性与文化寻根巧妙融合;八十年代中后期,他由热情转入冷静,由关注外部世界转入探索人性的复杂,悲剧意识增长,连续发表了《冰炭》《黑氏》《古堡》等作;近年来,他的心态有些紊乱,笔致飘忽无定,既有《太白山记》式的诡谲神秘,又有《美穴地》《五魁》式的土匪系列,到了中篇《废都》再到长篇《废都》,他的精神逐渐被一种面对现实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沉沦感、悲伤感所左右。从这样的简约回顾中,不难看出他的摇摆幅度之大。这使人真想提出一个问题:到底哪一个贾平凹更真实?窃以为,写《废都》的贾平凹比写《浮躁》的贾平凹,要更真实,更接近他的本来面目。事实上,《废都》式的悲凉和幻灭,早就在他的心胸中潜伏着,若注意他的散文《闲人》《名人》《人病》诸篇,可发现《废都》的雏形和胚胎。当他晚近的创作中出现了以生存意义的追寻为核心、以性意识为焦点、以女性为中心的突出特点以后,其悲剧意识和幻灭感就愈发浓重,终以《废都》的方式来了个总爆发。所以,平心而论,《废都》的创作实为贾平凹创作发展的一种必然。
因为灵与肉分了家,灵魂还留在昨天的残梦中,躯体却不能不加入变动了的世事,于是只能听凭外物的裹胁和刺激,做出条件反射似的被动反应。为了感恩,就去写吹捧文章;要吹捧,就要媚俗,就要添油加醋,添油加醋就惹出了官司;惹出了官司就要设法平息;要平息就不能不贿送字画,捉刀代笔地写文章;捉刀代笔就不能不作假,作假就不能不惹出新麻烦……这可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一旦进入了这种连环套、怪圈,就欲生不得,欲死无门了;可是,你能拦得住谁不进入这种连环套呢?是飞蛾就必然要扑火。这里的人们,头上没有理智的星光,脚下没有插足之地,大家都从原先给定的价值体系和文化背景中抛了出来,一个个晕眩、浮躁、迷茫、狂乱,变得互相不认识对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这里,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之风甚炽,大家都忙于动作,终止了思考,只好把思索人的退化问题留给那头奶牛,把思索阴阳两界的神秘现象交给行将就木的牛老太太。这样,我们面对的就是一片物欲膨胀、精神荒凉的废墟。
在我看来,《废都》的写西京城,写庄之蝶,主旨并非写现代都市文明的困境和世界性的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而是写古老文化在现实生活中的颓败,写由“士”演变的中国文化人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危机。西京城的土里土气,庄之蝶的偷香窃玉,大约都与这种绝对中国化的传统有关。
在作者笔下,西京城像个大博物馆,同外界有种隔离感,街上不时可捡到汉砖,快要拆除的民房的门楼上,竟是郑板桥字画的砖雕;老百姓家里的两把矮椅、一个香炉,可能是唐代遗物;破破烂烂的院落,也许正是簪缨之族的故居,真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有人从杨玉环的坟丘挖了一兜土回来,居然长出奇异的四色花,旋即花儿枯死,人儿病倒;有人在城墙上吹埙,声调呜咽,如泣如诉,等力气用完,那声音像风撞在墙角,无力地消失了。这是一种谁也逃不脱的精神气候、人文氛围。如果说,这种氛围终究是外在形态的话,那么,可怕的是,浸渍在这种氛围中的几千年的人们,渐渐在他们的心中也有了一座废都生了根。这心中的废都,集纳了大量的古传丸散、秘制膏丹,集合着修炼千年的人格理想、行为模式、审美趣味、佛玄道秘,致使人们的外在环境虽已巨变,内在的心理结构却纹丝不动。庄之蝶一看到古玩就两眼放光,为之入迷;孟云房钻研《邵子神数》时一只眼瞎了,却偏说因为泄露了天机而“一目了然”,为之入魔。至于谈玄说道、巫医星相、品女人“足”、赏女人“态”之类的描写,比比皆是。这些废都里的文化人,由文人而闲人,由闲人而废人,哪一个不是怀着文化上的黍离之悲、丧家之痛、畸零之感呢?如此看来,《废都》像一个现代寓言。
事实上,渗透全书的“废都”意识,主要还不是对于古玩、丰臀、小脚之类的迷恋,而是被传统文化浸透了骨髓的人们,无法摆脱因袭的重担,无力应对剧变的现实,在绝望中挣扎的那种心态。这是一种心灵的挣扎,其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或在传统与现实的夹缝中惶惑莫名,无所适从;或由禁欲而纵欲,狂躁不安,自寻毁灭;或投机钻营,聚敛财富,重温财主缙绅的旧梦;或一腔旧式文人、破落贵族的傲气,作困兽之斗。书中所谓四大文化名人者,以及书商、农民企业家、编辑、研究员们,大多如此。书法家兼赌鬼的龚靖元之死,就很典型。他最后:“抱了那十万元发呆,恨全是钱来得容易,钱又害了自己和儿子,一时悲凉至极,万念俱灰,生出死的念头。”他们究竟有多大的代表性可以商量,他们所表现的这种种意识、心态,不论叫废都意识也好,叫世纪末情绪也好,却不能不说反映着转型社会典型的精神特征的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