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极其不会渲染气氛,不会借这两天的雨来说一些悲欢离合之类的话题。但雨水却真的特别适合渲染这种气氛。
大姑父走了,就是用农村虚岁计算年龄的方法来算,他明年才该过66。
大姑父感觉身体不舒服最初是在去年的中秋节左右。他说自己的胃部区域很痛,痛得他有时只能一夜一夜坐在椅子上睡会,躺着根本就无法成眠。家里人都担心他劝他去看看 ,而当时因为要伺候年迈的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一直未成行。他怕老母亲最后一眼看不到自己,会留有遗憾。
直到给老母亲送完终,他才开始顾及到自己。到县级的医院查了半天,医生说是胃炎,给开了一大堆药吃了,没有显现任何效果。他又开始尝试吃中药,苦药水喝到要吐,也没有什么起色。开中药的那位医生小心谨慎地提了个醒:药还是先不要吃了,到大医院去查一下再说吧。
出了正月,来到大医院检查的他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胰腺癌---癌症之王,还是晚期,家人和亲戚都被这消息给震惊到了。但却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当然也瞒着感情和他极好的大姑。
知道消息的人都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和悲伤来看他,不明真相的他很乐观:好了我就去打工,看病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一辈子没进过的大医院都来了,还不很快就没事了。我们都附和着点头,谁也没敢告诉他:为期不长的余生里,病痛会一直折磨着他,而医生都已经无能为力。止痛针用了三天,他终于能躺在床上睡觉了,兴奋地告诉每个去看他的亲友。
住院了半个月左右,他出院了,因为医生已经没有治疗手段。不甘心的表弟带着他的病例和检查的片子回到他工作的上海,找了一轮这方面的专家,后来还北上首都问医,最后都失望而归,只好给他开了止痛针回家备用。而不明就里的姑父还一心憧憬着恢复的那天,希望赶快出去工作,因为住院花了不少的钱。
大姑父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人特别勤快而且会持家。在他朴实的心里,妻子,孩子和家庭都很重视。三十年前我刚刚考上大学,为了放松自己,跑到大姑家住了一星期 ,怕我闷着,大姑父跑出去给我借书看. 我在他家里不知黑夜白天地看了十多本的书,完全沉浸在书本带来的的快乐王国里,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醒了看书。直到大姑父给我借不到书了(那时的农村真的很穷),才开始有闲了解他们的家庭。只要大姑父在家,做饭都是他承包的,大姑连碗都不用刷洗。一大早起来扫院子,准备早饭,喂牲畜,然后下地干活,忙的不亦乐乎。大姑本人并不懒,只是姑父所有的活都抢着干,可着劲地惯着她和孩子们。那时就很羡慕表弟表妹们:怎么有个如此好的知冷知热的爸爸。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毕业后参加了工作,有了更多的事情来忙碌,再没有机会和时间去大姑家小住。时间长了,渐渐生出了一些疏远感,但过年过节团聚时再看到他们,那种亲人间的温暖依旧会从心头升起。
姑父在家养病了一个多月,又回来住院了。好像是胆管因为肿瘤造成堵塞,露出的皮肤看上去都是绿色的,整个人也没有生气。这个所谓的大医院拒绝做治疗,可能认为没有必要了吧。孝顺的表弟及妹妹们为了让他舒服一点,又跑到省城大医院,请来了专家,做了体外胆囊疏通手术。
手术是在夜里十点完成的,因为专家第二天还有其他的手术,又匆忙返了回去。我在医院里陪到10点多。从手术台上抬他的时候,虽然医生交代他不要用力,但他还是无助般地伸出已经瘦骨嶙峋手去抓,我在前面,他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胳膊,使劲地想撑起身体,曾经强壮的躯体那么的软绵绵地没有力气。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地,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就是不敢在他面前流出来。送他回了病房,才想起枕头忘在了手术室,我赶紧跑去拿。一路上,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终于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我甚至连哭泣声也没有控制住。
术后没多久,姑父出院修养。老家的家人后来陆陆续续给我讲一些有关他病情的信息,而我始终不敢打电话亲自问起。
大约一个多月后的晚上,我迷迷瞪瞪地做了一个梦,梦中竟见到了大姑父,他身体竟然奇迹般恢复了,做事干净利索,走路健步如飞依如从前。早上和老公聊起梦境,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问老公:不会是大姑父不行了吧。
你就瞎想吧。
这是某人给的回答。然后到了晚上,我就得到信息:大姑父下午四点去世了。走之前的一天,一辈子没有和姑姑吵过架的他使出洪荒之力和她吵了一架,因为他在迷迷瞪瞪睡觉期间,大姑模样的一个人竟然领着穿着一黑一白衣服的两个人来到家里,要把他从家里赶出去。天知道那是他心里的臆想,还是走后让大姑减少些悲伤而故意为之,我们不得而知。
明明知道逃不脱这个结局,明明这种想法在心里已经不知酝酿了很多遍,泪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
之后去吊丧,看到弟弟妹妹们悲伤的面孔,和已经悲痛欲绝的姑姑,有关他的种种以及音容笑貌又浮上了心头。
下午回来时,走在出他们村的路上,从车窗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了他的新坟,新挖出的土那么猛烈地撞击着眼睛,泪水又被刺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