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无风,闷热。
小鱼儿的情况最终确诊为:孤独症谱系障碍。看着诊断报告,我有些心疼那个正在我的书桌前画画的她。她只有四岁,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却在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要和这个词为伴。
“小鱼儿,你在画什么?”
“我不知道。”
“你画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呢?”
“嗯,不知道。”
……
她画得很认真,虽然抽象到整张画我仅仅只能认出一个向日葵。
在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带着小鱼儿去了附近海洋馆。海洋馆的美人鱼很漂亮,可我们被挤在三层人以外的地方,小鱼儿嘟着嘴在地上使劲蹦脚,我只好费力地抱起她。
“小鱼儿,看到没,那个就是美人鱼。”
“看到了。”
“小姨美还是美人鱼美?”
“美人鱼。”
“回答错了,我重新问你,小姨美还是美人鱼美?”
“小姨美。”
“这才对。”
小鱼儿对漂亮的美人鱼并不感兴趣,实际上她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沟通障碍,兴趣狭窄,重复刻板行为,是对这种病症的客观评价。不知道经过干预和治疗以后的她会不会有所好转,于现在的小鱼儿而言,表达自己对她来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会将沉默进行到底。姐姐领着她去了很多医院,千篇一律的答案让人觉得心累。
小鱼儿很乖,每次抱她的时候,她软软小小的身体会让我的心都要融化。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某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女孩我就要给她买各种漂亮的裙子,给她梳不同的发型,我要每天都抱抱她,亲吻她,我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快乐很快乐,但我最希望的还是她能健康。
我房间的窗外正对着火车轨道,小鱼儿喜欢趴在窗户上看一辆又一辆驶过的列车,有次她问我:
“小姨,车上坐的那些人都是回家吗?”
“不是的。车上坐的人一部分是回家,一部分是离开家去很远的城市赚钱。”
“小姨,你就是坐着火车来的吗?”
“是啊。”
……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每次我们对话的时间都不长。
那一天的午后一点都不热,小鱼儿不嫌累地一直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撑着下巴,给她讲我第一次坐火车去西安上学时心情的忐忑,讲在火车上遇到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外国人,给她讲我们每个人最快乐的就是小时候,让她在童年时一定要生活得快乐。小鱼儿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用点头来表示应答。
康复训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后,姐姐决定先带着小鱼儿回家。走之前我一再地问她会不会忘记我,她很认真地摇着头说不会。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清脆干净,比我听过任何一个孩子的声音都要好听。但我知道,小鱼儿还是会很快忘记我。她也会在我下一次去找她的时候,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不愿意喊我。
✨✨✨
内耗,敏感,纠结,这是我的病症。
和小鱼儿一样,表达自己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某个夜里心里头密密麻麻的乱怎么理也理不清。窗外的火车一趟又一趟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楼上有人哐哐哐地砸着墙,试图用有声小说代入到故事里不去管心里的乱七八糟,结果浪费掉好几个章节。
克制,隐忍,欲言又止。
说出来。
不能说。
为何不说?
说了又如何?
我总是这样矛盾。
晚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个月未剪的头发已到齐胸位置,伸手摸了摸,未干的水渍留在手中,潮潮的,湿湿的。想起小时候有次自己给自己剪头发,没掌握好力度导致刘海被剪成狗啃式,第二天和班上几个同学去一个地方跳舞,活动结束后拍了一张大合影,过去这么多年依旧不忍直视。
今年夏天似乎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热,连续四十℃的高温天气完全没有让人想要出门的欲望。我有了很多的时间待在房子里唱歌,我唱的歌大多还停留在过去,其中还有母亲教给我的不知名小调,那些小调毕竟不流行,也许我们这代人过后,那些歌曲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所有事物终会慢慢消失,只是无限接近那个日期而已,包括我们自己。
好好生活吧,想太多没用,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