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花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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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恭平(原田芳雄 饰)是业已退休的医生,无论是对自己的事业,还是对家人,都像一个可爱的老顽童。
他渴望自己的小诊所后继有人,无奈长子纯平在15年前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而溺水身亡。当不愿当医生的次子良多(阿部宽 饰)带着孩子来到父亲家里,父亲仍试图诱导孩子做一名医生,但被良多制止。
大概是良多小时候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或者他不忍心哥哥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演:当人生被他人规划,自身的存在失去意义。
何况父亲已然年迈,见到焕发生命活力的孩子,自然是重新燃起心底的那一点愿望,即便纯平不在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离世,也希望投入心血的诊所能延续下去。
当良多一家人刚抵达时,父亲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没有出来迎接。唯一能让他走出房间的,是炸玉米的香气。一个严肃固执的老头,对食物的香气却毫无抵抗力,实在有趣。
片中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譬如他把晒平的毛巾又拧皱,当着二婚媳妇的面指责再婚的女性。
恰是这些无伤大雅的缺点,让父亲的形象更为真实,就像少女脸上的雀斑。
当他被香气吸引下楼,见到许久没碰面的良多,也只潦草寒暄几句,仿佛只是街对面搞推销的来做客,而不是亲儿子。过分的冷漠让我有点生气,不做医生有什么大不了,何必连儿子都不认呢?而当镜头转到他给孩子准备的牙刷和毛巾,忽然温暖至苦涩。我联想到了《情人》中的男主,和父亲相似,拥有同样深沉却不擅长表达的爱。静水流深,滤过繁杂的言语,爱显得更为纯净与深刻。
父亲的形象亦与中国传统中的观念吻合。一般而言,父亲总是扮黑脸,严格要求子女,譬如傅雷,曾国藩,对后代寄予厚望。再如《红楼梦》中的贾政,当宝玉给大观园中的景观题词,他严厉地指责宝玉竟敢在长辈面前显摆才华,心里却赞叹宝玉确实在遣词造句这一方面有惊人天赋。
父亲,常常严肃而不通人情,而实际上,他们的爱如同冰川下的暗河缓缓流淌着。
所幸当下乐于表达爱意的父亲越来越多。
2/
对于奶奶 横山とし子 (树木希林 饰)而言,良多娶什么女人已然无关紧要,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她只希望良多能平安地活下去。因为良多没有固定的职业,在东京只能租房子住,生活十分窘迫。
而失去长子纯平,对这个家庭产生的巨大影响不言而喻。其中对奶奶横山とし子打击最大。
一行人准备去扫墓时,奶奶横山とし子笑得很开心,仿佛去见一个久违的老朋友,精心打扮,穿一件飘飘然的裙子,戴上白色的渔夫帽。
她舀起桶中的凉水,仔细地将水洒在夏日滚烫的墓碑上,对纯平说,“这水一定感觉很好吧!”
继而又吃力地弯下腰,亲手拔去墓碑周围的杂草,一边说:“没有比你在儿子墓地前祈祷更难受的了,我从未做过任何事来索取这种结果。”
纯平忌日那天晚上,从院子里飞进来一只黄色的蝴蝶,她误以为那只蝴蝶是纯平,愣愣地跟着蝴蝶四处走,双手捧在胸前,爬满皱纹的眼睛被一种悲哀的希望点亮,口中不停呼唤着长子的名字,“纯平,纯平......”而更为巧合的是,蝴蝶刚好停在了纯平的遗照上,她露出了欣慰的,掺着几分无力的笑容,“看,是纯平啊......”
3/
良多和母亲聊到一个相扑手时,苦思冥想也想不出那个相扑手的名字。直到离别后,两人才忽然想起,良多坐在离去的巴士上感叹,“总是这样慢一拍啊。”而母亲则走在回家的石阶上,对老伴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良多曾提出开车带母亲去购物广场,也答应父亲有空时一起打一场球赛。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约定,最终都没有兑现。像那天没说出口的名字,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就此成为遗憾。
有时回望人生,总觉真实地过于残酷。它没有“ctrl+z”(撤回键),也不能按“pause”(暂停键),只能迷迷糊糊地被什么东西向前推着,而身旁掠过的,不能长伴的人事,无非成了泛黄的映像,供某年某月怀念。叹息着,追赶着,还是什么都留不住。最终不过一场虚无。
在同名小说结尾,是枝裕和如此写:
感觉从那之后已经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当初若是这么做的话”之类的感伤,仍会不时地袭上我心头,感伤伴随着时间沉淀、混浊,最终甚至遮蔽了时间的流动。在这段不断失去的日子中,如果说我还得到过一点什么,应该就是: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这么一种近似于认命的教训吧。
遗憾,是无论如何都会有的,因为人生遍斥着各种选择题,不同的选项带来不同的结果。况且生命变化无常,前一秒钟尚为娇艳的花,下一秒就可能因为失去真空玻璃罩的庇护而凋亡。
从前很喜欢川端康成在《花未眠》一篇中所写:
凌晨四点的海棠花,应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
他写,与美邂逅是需要机缘的,而人事也如此。聚散离合,犹如漂浮在命运上的轻舟,人难以与之抗衡。
生活的列车驶过,留下许多未知,许多遗憾,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而我想,这也是它美丽的一部分,因为“上帝的磨盘转得很慢,但却磨得很细”。
时间尚未揭晓谜底之前,我们就,步履不停地,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