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那条情侣路
文/老荷踏波
一
情侣路的欠缺,对郑州这个新晋的全国特大城市而言,实在是个硬伤。
杭州的苏堤、白堤自不必说了。那里古树婆娑,林荫如云曦。长堤两边,西湖碧波轻漾,如和风吹拂飘扬的丝绸。据说一伸手,就能掬起一捧爱情传奇。说他们是堤,其实他们更是桥。这样几条长堤,养育了无数帝王将相、文人骚客的心灵,安抚了无数代普通百姓焦渴的眼,滋润了多少懵懂少年男女初开的情窦。
珠海更是直接将滨海公园一条海天相连的林荫道命名为情侣路,可谓开了全国道路命名的先河。珠海人自己从这条路的起点走到终点,从这条路上眺望碧海青天,牵手,相伴,拥抱,轻吻;或者,白发苍苍的时候,来这里回望年轻时的浪漫,追忆逝水流年中,自己的心动。爱情的路上有起点,却并无终点。正像情侣路无所谓起点,就看你从哪个方向来,半路要不要拐回来。一段感情开始,也许戛然而止,曲终人散;也许其中一个人走了,他或她却还在你心里,这段爱就还活着。情侣路承载不了人世间那么多情感纠葛,它就是提供一个静谧的,可以回响爱人心跳的舞台,一个在繁星盛开、海水呢喃中站在尘世、仰望天堂的道场。
至于十大宜居城市中的青岛,就更不用说了,优美蜿蜒的海岸线,那是天赐的情侣之路,爱情天堂。
二
郑州呢?
从经济发展程度上、城市规模上,郑州不让苏杭珠海。但郑州所有的长处,苏杭也有不可企及的地方,更不用说中国历史后来者的珠海、深圳了。
郑州是中原文化集大成者,古文明璀璨辉煌。只因洛阳、开封在历史长河中太耀眼,夹在中间的郑州才长久地养在历史的深闺。京汉铁路改写了中国政治经济版图,清末之后,这个小镇迅猛发展,以后更是成为新中国的宠儿,不过百年,成为中国中部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
特别是郑东新区的建成,让郑州从暴发户一下子嬗变为贵妇。最美季节,这个山水资源缺乏的城市,局部区域居然也水如少女明眸,山似小伙子脸上的勃勃英气;丛丛绿荫,簇簇繁华,如诗如画。
更不要说我呆更多的信阳了。
信阳是中原文化和楚文化、吴越文化交汇之处,古文明璀璨辉煌。只因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备受摧残。虽然是新中国成立后被国务院最早设定的为数不多的市,但因政策、自然灾害等因素,又在改革开放中落伍。孰料造化天成,经济落后造成的生态保护,反成了后发优势,这才成就了“最佳宜居”这样的殊荣。建业集团的胡葆森先生曾直言:感谢信阳多年的落后,信阳良好的自然条件才得以保存,给了我们后来者建设宜居信阳的机会。不乏调侃,却也真是实话。
但是,无论郑州,还是信阳,哪里是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可以牵起爱人的双手的地方呢?如果你年少孟浪,哪一个地方都可以;如果你矜持羞涩,看来只有躲进家里,或者钻到最偏僻的树冠之下。
三
当年苏杭吴越最经典的爱情,是一场舍弃个人成就国家的美人计,中国古代最美的女人之一西施从爱人范蠡的怀中醒来,奔向敌人夫差的怀抱。在勾践卧薪尝胆的十年中,西施要曲意承欢,让夫差爽的忘乎所以、斗志磨灭。最终,一个女人用虚无的爱情,帮助她真爱的人,灭掉了她假爱的家国。她与范蠡归隐田园、泛舟西湖。苏轼说: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
比这更早近200年,现处信阳市息县一带的息国国君的夫人息妫容颜绝代,目如秋水,面若桃花,被称为桃花夫人。她出嫁时路过蔡国,姐夫蔡国国君企图调戏她。息国国君为报复蔡国,唆使楚文王出兵,俘获蔡侯。蔡侯报复息侯,说桃花夫人才是绝代佳人。楚文王见了息妫,灭掉息国,掠走息妫。息妫本来要投井自杀,被人拉住,让她用自己保住息侯的命。息妫听从了,到了楚国,入宫三年,生了俩孩子,却不愿说话。楚王问为啥。她答曰:我一个人身侍两夫,“纵弗能死,其又曷言”?为讨好她,出兵灭了当年设计祸害她的蔡国。也是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家国恩仇。只不过这个没有励志意味,不能被引用来教育人、鼓舞人,也就容易被历史湮没了。
群雄争霸的时代,大国崛起的故事,血腥,却总不乏惊艳。中国历史是生色活香的爱情大片。古人--我的意思是清王朝灭亡以前的人--话语权掌握在男人手里,这些男人有各种各样占有各式女人的办法。资源不稀缺,就谈不上珍惜,更说不上用心平等对待。在他们眼中,女人只是历史中可有可无的佐料。历代名人中只有一个人对待桃花夫人的评价意味深长,就是清康熙年间的邓汉仪。他在《题息夫人庙》中说:“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其实他感慨的不是息夫人坚守的爱情忠贞,而是明末清初那群遗老遗少们刚刚端起清王朝饭碗时的道统犹疑和价值分裂。小文人的唧唧歪歪,不过是给说说自己的心情,发发自己的牢骚。忘我的文人,具有普世价值理念的文人,几个时代也出不多。所以,不要指望一个男人、一代乃至几代男人能真正读懂一个满身尘埃的历史女人。
信阳的爱情曾经和吴越的爱情一样悲壮宏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四
古代没有情侣路,只有各种各样的情人节。
世界本没有路。古人追逐爱情的路,也就天宽地阔。
最早是茹毛饮血时代。爱以性为主,性为人永远脱离不了的生理需求,更为繁衍族群。走向史前文明的时候,人类的性,升华为性爱。人类从此有了有别于其他所有动物的所谓爱情,也因这个皇冠一样的魔咒,滋生了层出不穷的悲剧、喜剧和闹剧。
从殷商起,民间自发、传承乃至官方鼓励、支持的各种节日不断。立春、清明等与历法、农耕有关,元宵、三元、社日、花朝、七夕,就与已经成型的社会有关。民众要过幸福生活,会自发追求爱情,缔结姻缘。官方在血腥的杀伐之后,急需补充人丁,鼓励婚育。在人口锐减的春秋战国,官方更是规定了男婚女嫁的年龄上限,绝不允许“剩女”、“剩男”的存在。那时候的男欢女爱相对还是自由的。华胥氏是我国上古时期的一位杰出部落女首领,传说中的女娲和伏羲的母亲。《山海经·内东经》云:“华胥履大迹生伏羲。”伏羲蛇首人身,有圣德。伏羲与妹妹女娲结婚,生育少典,少典生了炎黄二弟,成就华夏民族。
古人解读这段记录,大多认为这是华夏民族在美化、神化始祖,证实血统高贵。其实,这正是那个时期婚恋自由、自主的佐证。该传说还有一段:华胥氏年轻有为,与族叔风偌率风兖族逐水草而居,牧马放羊,浪漫自在。所谓“履大迹”,就是说有一天她踏青郊游,看到一个神人的巨大脚印,就好奇地踩了上去,神人感应,因而受孕。怀胎十二年,生下伏羲。怀胎十二年显然不可能,真相只能是华胥氏与某男子野外相遇,两情相悦,合欢受孕。这样的民风,到诗经时代,余风犹存。“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郑风·溱洧》)说的就是三月三少年男女野外相约定情的事情。
这个传统,被后代的封建文明打断。礼教风化之下,男女们的婚姻,越来越被家族利益控制、利用。门当户对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怀春之后的青年男女,只能在传承下来的民间节日里找到突破口。元宵节因此成为古代的情人节。当淮河之滨的信阳人在三月三如繁华盛开的大小庙会上眉来眼去的时候,可谓中国爱情最动人的传奇大片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也在西湖上的断桥上演。只不过,在苏堤上,白娘子不论怎么春情勃发、柔情蜜意,也只能与挚爱的相公许仙牵手,脉脉含情。没有情侣路的信阳人,则转眼之间可以钻进茫茫山林,更野性地相爱,相恨。
五
我是白堤上一个迟到者。人到中年,我才因为公务,在细雨中看了张艺谋的《印象·西湖》之后,和几个同样的老男人、半老徐娘一起,取道白堤,步行回宾馆。
一条蛇与一个普通男人的爱情,因为历尽曲折、生离死别,打动了无数代中国人。在中国,不知有多少女子希望自己就是那位敢爱敢恨、法力无边的白娘子;不知有多少贫弱书生,梦中期待过一生也能有一个这样善良、真挚的妖女,走到自己身边。在白堤高大浓密的林间道路行走,眺望两岸温暖的灯火,听着湖水的呢喃私语,回味着这个传说的每一个熟稔的细节,很容易就会幻觉:对面款款而来的那个佳人,她是不是我的白娘子……
我也曾是珠海市情侣路上一个夜行者,寂寞、孤单。那是夜晚一点以后,我因为生存来到这个城市,为了节省住宿费,一边一边地在这条美丽温馨的路上踟蹰。我其实没有看到几个情侣,我看见的是一个城市的青春朝气,看到的是自己的寂寞。那个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青春刚刚绽放,我没有自卑,有对未来的足够自信。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带着我的爱人踏上这条路,所以,我发自内心地祝福每一个曾经走在这条路上的情侣。
和古人相比,现代爱情观、爱的表现方式已经有天壤之别。没有锁住女人心灵的深闺,没有可以封堵女人视野的大院,没有对男人的经济依附、人身依附,没有可以装纳三妻四妾的制度,男人和女人的情感形态,千差万别;爱情的忠贞,已经无法物化,更不可固化。网络和3G不仅打破了国家界别,更搭建起了这个世界每一个男女心灵沟通的桥梁。可以说,网络已经为世界建了一条宽阔无际的情侣路--爱有多纷繁,这条情侣路就有多宽。
我至今仍坚守在信阳。我熟悉这里很多人,了解他们的爱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轧马路谈情说爱的时代过去了,经济社会的发展,已经给爱侣、情人们提供了足够多的温床,没有人会再指望一条幽静、温馨、浪漫的道路,来承载他们的爱,供他们解决生理、心理之需。 信阳母亲河--浉河城区段的全线治理,已经给这个城市的情侣路奠定了基础。如果这条河两边的马路,每天经过的都是真心相爱的人,都是真正具有爱心的人,他们叫不叫情侣路,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