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依旧无比晴朗。

老安道尔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吧嗒吧嗒地抽着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骆驼烟，眯缝着一双干涸程度与土地不相上下的眼睛望着自家的玉米，“快了——快了——”，他又念叨着，猛的把灼到手的烟屁股丢在了地上。

(二)

每当老安道尔的骆驼烟抽光，小鲁尔就该回来了，临走时丢下几张半成新的富兰克林和两盒骆驼烟。

“今天……可能格外忙吧……最近不太安生，嗯……”老安道尔又想起最近报纸上铺满的工厂倒闭的消息，他倒是希望小鲁尔能因此留在家里帮他侍弄玉米，这样他就能空闲出半天来跟老约翰到河边钓钓鱼，听说上周老约翰钓上来一头羊崽子。“河水都变成了牛奶，钓头羊算什么稀奇。”老安道尔卯足了劲儿啐了一口，兴奋的搓了搓布满棘皮的手，顺势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烟盒，食指探进去摸索了几下，却已经空了，他突然愣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马捏起地上的烟屁股，狠狠地嘬了一口，“呸——呸呸呸——”

(三)

一个人的晚餐照例是几颗烤土豆和玉米糊，还有老安道尔第一次吃就爱上的甜品——裹满花生酱的苹果干。

老安道尔揩了揩嘴角，吮吸着大拇指，目光停留在农具堆里露出了半截的鱼竿上，“在这啊……”老安道尔想起曾带着小鲁尔用它钓上过一条30磅的大鲈鱼，当时小鲁尔高兴极了，嚷着长大后要做一个渔夫，钓更大的鱼，老安道尔亲昵的揉了揉小鲁尔的头发。后来，小鲁尔上学了，再后来，小鲁尔走进了机器轰鸣的工厂，生活可比渔夫富裕的多。

(四)

晚饭后的老安道尔像往常一样侧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扳住沙发背，一只手撑着他无精打采的头颅。今天的他格外困顿，或许是没有烟抽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鼾声很快就占领了这间小屋。

“九十五颗……九十六……”小鲁尔仰着头，食指轻轻抚摸着天空，“爸爸，我想变成一颗星星。”老安道尔捏了捏小鲁尔的鼻子，想说人死后才会变成星星，但这话却硬生生的卡在喉管里。

一股下坠感使老安道尔猛的睁开眼，他抹了一把脸，坐正过来，开始疑惑梦里的情节是否真实发生过。与此同时，美利坚广袤土地的上空，一颗流星悄然滑落。

(五)

“又一个大晴天。”

“是啊，狠心的朱庇特。”老安道尔杵着钢叉，努力地直起腰板，摘下草帽扇着风，跟送报的小汤米说起了话。

汤米坐在一旁的水台上，佝偻着腰点燃一支烟，又扣了扣烟盒，跌出半截烟屁股，“来一支。”

“谢了好心人，我只抽我儿子带的烟。”老安道尔摆摆手婉拒道。他看着懒洋洋的汤米，又想起了有出息的小鲁尔，这时候一定又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忙碌吧，要么就是在老板的办公室里接受老板们的赞扬。多么好的小伙子呀，真该让他做管理层……老安道尔这样想着，笑出了声。

“该道别了老先生，我的父亲想让我今天陪他去钓鱼，我本来打算去城里喝点酒看看姑娘呢，责怪老天吧……”汤米把一卷报纸夹在腋下，挠了挠自然卷，挥手走远了。

老安道尔看着他渐远的身影，习惯性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却突然觉得另一只手里缺的不只是一支香烟。

(六)

小鲁尔回来的时候，老安道尔正把最后一块苹果干塞进嘴里，捏着一根牙签准备剔出齿缝里的果肉。

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又苍老的面孔轻轻地探进屋里。“老伙计……哎呀，真是遗憾呐，你要是早来一步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把最后一块苹果干与你分享。”老安道尔每次看到老约翰，总要拿他开玩笑，而这一次，老约翰并没有一起哈哈大笑。

“其实你应该一直保持快乐……我是说你……老伙计……”老约翰吞吞吐吐不似平常，“你要想得开，你……你先坐下……”老约翰走到门旁，向外瞭望一眼，又回到老安道尔的身旁。很快，两个小伙子进到屋里，还抬着一副担架。老安道尔的脸用劲的抽搐了一下，像是笑着笑着迎面一只橄榄球砸了上来，他摸摸口袋里的打火机，按着椅子站了起来。

“其实你不必勉强的……我是说你……老伙计……”老约翰十指交错，关节捏的嘎巴响，“工厂倒闭了，股票亏的不成样子，小鲁尔本来打算赚够钱就接你过去住的，怪罪上帝安排不周吧……过会儿我们再回来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的……会好起来的……”三个人走了，老安道尔重重地跌回到椅子上，左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小鲁尔，想起了漂亮的星星，优秀的工人，也想起了自己那片打算找人帮忙侍弄的玉米，“其实……其实他本应该做一个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