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出奇地凉爽。
早上,在床上翻腾着醒过来,扯掉耳塞,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灌进来,顿觉心情舒朗。
雨声,大概是万千声音中最好听的一种了。尤其是幼时住在乡下,耳畔是雨声沥沥,眼中还能见到雨滴打在绿叶上,比起古人的雨打芭蕉欠了点趣味,但被雨水刷洗过的树叶,那一片片盎然的绿,也足够叫人心旷神怡了。
我自小喜爱阴雨天,为此,还曾遭人诟病。
大三时出去实习,在一家极不靠谱的广告公司。一次,一部门的人开了一辆面包车,去往各个区县,做市场调研。
说是调研,不过是去各个卖场抄一下竟品的售价。
一连几天,面包车驶在黄沙漫天的乡间公路,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时光被拉得无比的长。
为了避免无聊,大家只好没话找话说。于是就谈到了喜欢阴天还是晴天的问题。
一个男生问我,你呢,你喜欢阴天还是晴天?
我答,阴天。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我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神情里带着明显的不屑,悠悠地说:
像你这样内向不爱说话的性格,肯定是喜欢阴天的。
我没有接话。有点自惭形秽,有点不以为然。自惭形秽是为着自己的缺陷,不以为然是为着抚慰自己的心情。
人们有种奇怪的认知,外向者要优越于内向者。
小时候我妈带我出去,见了长辈我总不打招呼,我妈只好讪讪解释一句:
她有点内向。
好像内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妈为人,从不太在意细节。上一秒解释完,下一秒回到家,这事就算过去了。从不曾秋后算账,教育我做人不能内向云云。
做这事的,是我爸。
我爸从小给我灌输各种不知其所起,颠三倒四,想到哪就是哪的教育理念。
比如我内向,他就说,做人要活泼一点。
我不喜交际,他就说,做人要合群,要和同学打成一片。
后来高三我摔断胳膊住院,来看我的同学络绎不绝,我爸又说:
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能交太多朋友。
我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笼罩在我爸霸权性质的父权之下。直至念了研究生,我的学识能力已经远超他,我却还时时在他面前露怯,被他那外强中干的气势震慑。
日子再往后走一点,他教育我的时候,气势虽足,但他自己仿佛也终于知道他是强词夺理的时候多,一旦有了这发现,声量再高,劲头再足,隐隐地,总有一丝气早泄掉了。
从那时开始,他跟我吵架,总是败局多。渐渐的,他也接受了这一事实,年纪长了,作为家长的颜面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有时候,吵完架,他甚至要回转过来向我道歉。
我摔的杯子碗,都是他先冷静下来,拿着扫帚收拾干净。
到底是老了。从不主动寻求改变如他,也终究还是变了。
生而为人,跟原生家庭的纠扯,就是这样复杂多变,说不清道不明的。
即使是我和我妈,现在一副相敬如宾岁月静好的样子,从前,也有很多龃龉,摩擦,甚至怀恨在心的时刻。
再推而广之,又何止是原生家庭呢。朋友、爱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只是没了那层血缘的牵扯,与朋友,与爱人,都是自行选择,想拉倒便拉倒,有了退路,反而更单纯一些。
而亲人之间,是没有退路的。你想割断那一条纽带,整个世界都会告诉你,不行。
没了选择,陷入无望,人就要挣扎。反抗是存在于我们的血肉中的。
如果有一天,国人的血缘观念可以淡漠一些,以情链接人,而不是以血缘维系人。或许,在面对亲情时,能够更进退自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