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邻居小徐神秘兮兮地俯在我耳边低声说:“小蔡又生了个女儿！这次居然跑到隔壁镇医院去生，说是图个好彩头，不要再生女儿了！去，还不是一样，照样还是女儿！”我看她有点幸灾乐祸，本来不想搭理她，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么，她还想继续生吗？”小徐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

从小徐口中我知道了她的朋友小蔡，年方三十三岁，包括刚出生的小女婴，已经是五个女孩的妈妈了，最大的女孩已经十二岁了，读四年级了，小蔡几乎是每两年就一胎，不是一般的高产量。那些长年累月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可能会觉得这像是天方夜谭吧？没错，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潮汕大地，还是这么传统保守，无儿没后，香火断绝，是最大的不孝顺，是人生最大的失意，对于宗族，家庭是如此。对于女性而言，更是无法排遣的痛楚，消除不了的酸涩。两千多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和“母以子贵”的封建传统文化毒害非常深，很多女性，因为没有生出男孩，备受婆婆或是丈夫嫌弃，冷落，甚至虐待。很多女性，尤其是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认为自己没有办法生出男孩，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宗族，对不起家公家婆，甚是自卑，愧疚，抱恨终身，哀叹不已。

即使到现在，在我的周围，还是有很多家庭，很多女性，坚定地非要生出一个男孩不可，好像只有那样才算完成了人生最重大的使命，人生因此圆满无憾。甚至有些男女结合，是因为交往前事先合了生辰八字，算命先生说女方命中带子，八字好，一见即成，不见也十有八九成功。其实这个时候见面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了，繁文缛节了，因为要的就是会生男孩子的女人，算命先生都说她命中带子，那不就成了吗？还见什么面？！

可能毕竟是男女之事，毕竟很多人的婚姻一辈子只有一次，漫长的几十年啊，还是要为自己着想一点，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眼睛，给自己生男孩子的女人还是不要太矮胖黑丑比较能够接受一点，应该是基于男欢女爱的审美要求才最后把关，需要见面吧？不得而知。那些目标一致的人们婚后开始求子的不懈努力了，如果能够一举得子，人们会认为他们祖宗积德，福泽后代，会认为妻子福气深厚，带挈家族，这样的女性，在家族里就比较有地位，不会遭受嫌弃。假如不能够一举得子，他们求神拜佛，哪里的神灵显耀，就到哪里膜拜，有些人为了求得一子，几乎把潮汕大地的神灵都拜了个透。有些人则掐算月份，据说生男孩还是女孩还跟月份有关系，算准月份，该云山雾水就云山雾水，其他月份按枪不动，养精蓄锐，伺机待发。男欢女爱，原来只是为了繁衍。总之，各种生男秘方是他们趋之若鹜的，就好像武侠小说中有野心的习武之人，想称霸武林，唯我独尊，想尽办法要得到盖世武功的武林秘籍一样，不择手段。我听到的，最夸张的，是生了九个女孩，没有办法再生了，才不得已停止雄心壮志，但那也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我们这一代人，好歹都初中毕业，很多人还出去外面打工，外面的世界，广阔，博大，开放，很多人都比较注重家庭建设与孩子教育了，现在很少听说四胎了，更不要说五胎，所以，即使在偏僻落后的农村，小蔡也是一个典型，足够发人深思。

“当然还要生！继续生！一直到生出男孩为止！”小徐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样子，让人心寒。我不无感慨地说:“也不是继续生就一定能够生出男孩的。”那知道她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恶狠狠地说:“能够生女孩就能够生男孩！总会生出男孩的！”我知道，这戳痛了她的心事，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孩了，她也在努力。可是，这真的是鸡汤喝多了啊，难道只要你目标坚定，不轻易放弃，就一定能够成功？可事实上，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够成功的，尤其是生男孩生女孩这种事情。但是我不想辩驳，争论，不想浪费时间，观念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影响和改变，我主动认输，免得无趣。

假如只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走出穷乡僻壤的女性有这种思想，那么我还不会觉得悲哀，窒息。在我的周围，还有相当一部分受过教育的在职的所谓现代女性也是这种“以子为贵”的思想。有些女性，甚至为了生孩子，生出个男孩子，放弃自己的工作，岗位。当然我不是说这份有编制的比较稳定的工作有多好，不能放弃，而是如果终极目标只是为了生孩子，尤其是为了踏上寻找男孩的遥不可知且毫无保证的旅程，甚至沦落为生孩子的工具时，我就会觉得黯然神伤了。

我们归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我们归根到底有没有自己？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东西，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追求，别人无从干涉。有的人，幸福是嫁入豪门，儿女成群，熠熠生辉，闪瞎众人，唯独没有自己。有的人，幸福是自我成长，独登高峰，孤身一人，却从未退缩，也许，柳暗花明，实现另外一种圆满。生活归根是自己的，有时候你觉得人家悲哀，可怜，但是人家自我感觉良好，信念笃定，无法动摇，你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活。

问题就是，生养孩子，是需要成本的，尤其现在，教育更是压在老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很多家庭，像我们这些工薪阶层，教育培养一个孩子，都觉得力不从心，满心有愧。真的不知道那些儿女成群或是一心要生出个男孩的有着四五个女孩的普通工薪家庭是怎么解决的。

我算是比较幸运的，或许这是我生平最幸运的一件事了，那就是我能够读书，并且大学毕业，有工作，能独立。想当时，我们初三哪一届学生，有五个班，每个班大约60人，全级大概有300人，但是能够读高中，读中专师范的女生加起来也就是三十人左右，大约百分之十；男生的，考不上师范，中专，重点高中，基本上都可以继续读书，只要你还不想出来工作，基本不用担心失学。但是女生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一部分女生小学毕业后就直接被家里拖去镇里边的纺织工厂上班了，有的则中学没有毕业就被安排去打工了，女孩子的求学机会总是比较稀少，艰难。

即使到现在，我孩子周末上兴趣班，不管是美术班，还是游泳班，我发现，绝大多数都是男孩子。最夸张的是硬笔书法班，居然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难道男生天生就爱学习吗？恐怕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伪命题，不需要我加以论证就不攻而破的。那么这就说明了，即使到现在，我们这一代父母，绝大多数是80后，30岁左右，普遍还是重男轻女的，才会出现教育机会不平等，不公平的现象。一句话，男孩子肩挑重担，将来要光宗耀祖，显赫门第的。女孩子呢，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成了，还学习干什么。女孩子是来嫁人的，不是来学习的，学习是多余的。

不可否认，有些命运其实就是与生俱来，有些人生其实就是身不由己，背后有一双双强劲有力的大手，你无法反抗，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反抗。思想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思想足够古老，足够根深蒂固，就会密不透风得像空气一样，无时无地，无时无刻将你包围，你浸泡其中，片刻不离，习以为然，自觉继承，继续扩散这种气息，让自己没有想到过改变，也造成别人很难突围，这是不知不觉的帮凶，这是女人为难女人，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二胎全面放开了，很多亲戚朋友一见面就满心祝愿:“早生贵子！”跟新婚宴会上的祝福一模一样，十年来没有改变过。我呢，不以为然地回答:“谢谢！女孩子也可以啊！不一定要是男孩子！”有一次，我老妈听到后，脸都黑了，马上训斥我:“不能顶撞人家的好意！不能自己说不吉利的话！尤其不能在你婆婆面前这么说！”哇靠，长这么大，我老妈还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我都有点刺激了。当然，我智商应该还有平均水平吧，我不至于在婆婆面前说这样自讨苦吃的话，但是在老妈面前，我是毫不设防的，居然也招来一顿训斥，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情。这也让我更加深刻地领会到了这种思想的力量是多么地强大，霸道，容不得人们，尤其是有生产任务的女性随遇而安。

对于一个已婚女性来说，摆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比待字闺中的恨嫁更难以解决。嫁，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只要你心存爱情，渴盼家庭，看清自己分量，不管年龄多大，还是可以嫁出去的。但是，生男孩却不一定的。如果这个事情可以自我控制，估计那些没有儿子的古代妃子夫人，现代那些豪门媳妇，日子不会那么难熬，绝望。这确实是一个千古难题。

但它其实也不是一个难题，甚至不是一个问题。我们要什么要生孩子？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对待的一个问题。我们渴望爱情，享受爱情带来的美妙，包括爱情的结晶，是最神圣的馈赠。没有什么能够比小孩子清澈纯净的眼睛更惹人喜爱，想要拍下来，作为永恒。没有什么能够比小孩子胖嘟嘟的婴儿肥更让人喜不自禁，巴不得这里捏捏，哪里摸摸。没有什么比小孩子的笑声更动人心魄，比王菲的天籁之音还要百听不厌，愉悦轻盈人们的心房。孩子的成长，带给我们预想不到的思考与惊喜，陪伴孩子，收获自我，孩子跟我们，不是单方面的情感付出，而是双方面的情感互动，深化。我们可以打自己的孩子，骂自己的孩子，但是孩子照样爱我们，害怕失去我们的爱，他们的爱，是多么的坚定，纯粹，往往更加震撼我们。孩子的诞生，成长，也是我们的另外一次成长，是贯穿生命历程的庄严洗礼。

我们为什么要孩子，尤其是要第二个孩子。固然是为了养儿防老，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两个孩子可以互相商量，互相照顾，减轻压力。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孩子不要太孤单。有时候，孤独也是很吞魂噬骨的，人归根到底是社会动物，需要独处，也需要群居，偏偏血缘关系往往最具坚不可摧的稳固性，即使有时候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无奈的困境，但自家人还是自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门槛。有些亲人曾经大打出手，甚至反目成仇，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同仇敌忾，好像当初什么恩怨都不曾有过，笑一笑都不用就泯恩仇了。有血缘关系的人，往往是恨不起来的，很难决绝的，它让你在揪心割心的同时，又心生不忍，饱存幻想。所以，我们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给她一个兄弟姐妹，这是最真切最有实际意义的给予与付出。

所以，再没有放开二胎之前，我们夫妇俩也是非常渴望再拥有一个小孩的，不为传宗接代，只是为了孩子。我们的孩子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一份苦心，她只是觉得需要有个伴，她不至于被邻居那些有几个兄弟姐妹的孩子孤立，她可以拥有自己坚定的阵地和团队，孩子其实是一开始就直奔本质的。只是我们大人很多时候都忽略了孩子真正的心声，不管是那些为了男孩拼命生的父母还是那些为了自己生活质量和事业发展的只要一个孩子的父母，都没有认真地倾听过自己孩子的声音。有的父母可能会觉得委屈，自己想要二胎，但是孩子不让，甚至以死相逼，万分不得已，才不敢二胎。这其实不是孩子的错，很大程度上还是大人的错。虽然人性中有善有恶，但是后天的教育更为重要。孩子那么自我，那么排他，那么自私，归根到底，跟家庭教育密不可分，很多时候是父母自己种下的苦果，不要不承认，不是所有的狼都是白眼狼，白眼狼也是培养出来的。

如果还能够有一个孩子，那么男孩子是最好的馈赠，因为我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了，我很想知道，养育一个男孩子会是怎样不同的另外一番感受。但是如果还是女孩子，我也会满心欢喜，无比欢迎，我又有另外一个小公主，小甜心，另外一件小棉袄。我相信，所有的安排，都是别有深情厚义的，我们应该倾尽我们的心思去发现，体会，珍惜。

真心希望，女孩子的到来与存在，不管是在繁华大都市，还是在穷乡荒村，都是一个骄傲，都是一个满足，都是一个尽心尽力。我们生而为人，如果从父母这里一开始就不平等，我们该走多少弯路才能够找到安全感的方向，我们该几经辗转才能够找到归宿的宁静？我们该怎么样去构建自己幸福的港湾？

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女性的觉醒，成长，独立，反抗，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进步。比起孩子，大人更需要接受教育，他们影响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后代。尤其是女性，对家庭的气氛与文化建设更是起着关键的作用，尤其需要唤醒，教育，改造，我们真的还有很长很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