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错图笔记》中,我最喜欢的是这篇——
蠡壳窗
《海错图》说海月的肉“扁小而味腴”,小而好吃。但“薄脆易败”,所以当时海边人得到海月之后就会马上吃掉,没人运到市场上去卖。
可是,海月却以另一种方式大行于世。聂璜写道,海月的壳“可琢以饰窗楞,及夹竹作明瓦”。
对古人来说,用什么东西糊窗户一直是个问题。虽然有窗户纸,但对南方人来说,梅雨天、台风天和虫蛀都能轻易毁掉它。
于是,出现了一种“明瓦”。就是把海月的壳磨成适当的形状,一片片嵌进窗棂里。最简单的是做成井字格的窗棂,每个小方块里嵌一块海月。如果是纹路复杂的花格窗,就要用竹片编成方格,嵌进海月,而且上一片要压住下一片,这样雨水就不会渗进来。这种窗户叫“蠡(音lí)壳窗”“蛎壳窗”“蚌壳窗”,常常是江南殷实人家的标配。
在绍兴,明瓦还被用在船上。高级的乌篷船被称为“明瓦船”。周作人在《乌篷船》中有云:“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这“小鱼鳞”,其实就是海月的壳。所谓明瓦船,就是在船上设置蠡壳窗,为舱内采光。
根据蠡壳窗的多少,乌篷船还分为“二明瓦”“三明瓦”“四明瓦”等。鲁迅就清楚地记得他儿时去看迎神赛会时,家里预订了一条“三道明瓦窗的大船”,而且还能把“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搬进去。在当时的鲁迅看来,这已经算是“加长版凯迪拉克”了吧。
凡是经历过蠡壳窗时代的人,都对它的印象很好。这源于它独特的滤镜效果。不论外面阳光多么毒辣,经过蠡壳窗后,都是昏昏柔柔的黄光,把室内的一切,变成了褪色的相片。
这种美好,是海月过滤出来的。
海月 “薄脆易败” 的小身躯引出大用途,发现的过程仿佛是自然与人类的一场美学邂逅。
周作人的《乌篷船》、鲁迅的《五猖会》,乌篷船上的蠡壳窗镶嵌在文章的脉络之中,平添了几分水乡的诗意与灵动。我们仿佛能看到那艘 “三道明瓦窗的大船” 承载着儿时的欢乐与记忆,缓缓驶过岁月的河流。
“昏昏柔柔的黄光,把室内的一切,变成了褪色的相片” ,时光凝固,蠡壳窗不仅仅是一种窗户,更是一份带着历史温度与情感记忆的艺术品。
蝉鸣的午后,读一篇《蠡壳窗》,品味古老中蕴含的无尽韵味,感受那被时光过滤后的美好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