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颇具对立和悖论色彩的话题。
我既往的三十年,沉溺于另一种语言,另一种话语体系,另一种思考模式,我的思维都已经异化了。况且我是一个自制力极不好的人,一旦奔跑,很难停下来。在我的周围,朋友和同事都将此看成是认真和执着,我不知道应该感到幸运还是悲悯。也许,生活诠释的我,对外在是前者,对内心则未必。
但我必须承认,悲悯是个体与生俱来的天职。与悲伤、悲痛、悲哀相比,它更能让人体验到生命的尊贵——生与死的价值连城。
本年农历四月,我的祖父去世了。我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 但人生的这一课是必修,不可避免。我曾经也看着他人的悲痛而悲伤,但无法感同身受。祖父去世后,我在思念中长久徘徊,那是一种灵魂上的孤独和煎熬。我自幼父母不伴,但我很幸运,童年、少年都是祖父、祖母给的。他们某种程度上代行了父母的角色,少却了严厉和管教,多了慈爱和亲情,我和他们感情至深。更重要的是,我的人生观、价值观、性情、为人处世都是他们这一代人传统的投射和延续,我很庆幸有这种传承。从这个意义上讲,祖父的去世令人十足的悲哀,因为我失去了生活的指引,失去了精神的向导。今后要由我自己承担孤独,无人在灵魂深处分享。
当我从悲哀中艰难而缓慢地爬出来的时候,我开始思索个体存在的意义。一个人不可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目睹可亲可敬的祖父在衰老和死亡面前的苍白和无力,我知道,所谓的大与小、高与低、强与弱、富与贫等等,诸如此类的对立,只不过是生命物化的外壳。但倘若离开的时候,留给别人精神世界的是不可或缺,生命内化的核心才会坚挺。我开始明白,一个人只要活着,存在于他人就是价值。这既是生的悲悯,也是死的悲悯!这种悲悯,使我逐渐摆脱出来,俯瞰生死之殇,我曾在《送寒衣》中这样写到:
……火光中,我看到祖父缓缓而来,于是便起身急切地问:
“爷爷,阴阳两隔,这寒衣能收到么?”
“孩子,当然能。只要有人伦之心、敬畏之心、惦念之心、孝敬之心,这寒衣虽以火寄送,化于无形,然有生无,无生有,生死隔不了的。”
“爷爷,论及生死,我最纠结。您去世前,每有逝者,其亲哀伤,我亦同悲,然事过境迁,必能平静。而您离去,我至今不能自拔。”
“孩子,所谓感同身受,大抵如此。大凡亲人,血脉相连,心有灵犀,且居家共处,天长日久,其心殷殷,其意切切,是为亲情。亲人虽失,亲情不能失。若失之,人则无情,何以为人?故焚纸送衣,是向亲人表情达意啊!”
“爷爷,我当如何看待生死?”
“孩子,生,迎来;死,送往呵!你看那婴儿新生,呱呱坠地,父母喜出望外,此为迎来;及至老年归天,离世入土,儿孙痛哭,是为送往。一喜一悲,一迎一送,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故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啊!”
“爷爷,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
这种生与死的体验一旦在心生了根,便毫无顾忌的生长开来,以至于盛开得满满当当,绿意盎然,触碰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蛊惑我开始有了书写的冲动。只是不动笔太久,母语离我似乎已经遥远、模糊,甚至有些混沌。这使得表达变得生涩而离碎,每写一字、一段乃至一篇,都像在用一把剔刀剥离灵魂,我能听到肉体在霍霍作响。而且,我极不长于杜撰和演绎,在这样一个泥沙俱下和随波逐流的时代,说实话,说真话,多说话,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让人痛苦不堪。因此,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耐力。
同事笑我说,老了还做文艺小青年,我也不知是揶揄还是褒奖。好在写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还能找寻到千丝万缕的理解,由此带来的欣慰和愉悦盖过了生活的种种不如意。这也算是很庆幸的事,我想,这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在天命之年,以文字追逐身外之物,于我的人生只能是对立和悖论。所以,我没有多少额外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