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阳光明媚天高云淡,此时的家乡大概是春笋冒头孩童争相去采野果子的季节,而关于我幼年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找春天的记忆,已在脑海里有些模糊了。从出村到出镇到出省,这条路我前行了十几年,就像网上说的,从此故乡只有冬,再无春夏秋。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自小便是个放养长大的乡野姑娘,对泥土的味道最是熟悉,随着故乡的草木一起疯长。
春天的雨后我们总爱去油菜花里闹,比人还高的油菜花是我们的童话城堡,大家在里面捉迷藏般的笑着、闹着,花上的露珠点点溅在身上,带着清新的甜香味。油菜花的黄色花粉,让花中人满头都是一片片的嫩黄。每每这个时候总会被大人骂,不是说踩坏了油菜花就是弄脏了身上的衣服,然而孩子们都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去闹。是啊,积蓄了一冬的旺盛精力,不如撒欢儿怎么对得起这美妙春光呢。有些孩童还会拿着自制的弹弓于田野里打鸟儿,扑棱着飞起的鸟群在孩童的嬉笑中一哄而散。
仲夏夜里的天空缀满繁星点点,家家户户洗完澡后都在外面纳凉,爷爷总爱搬两张竹床去庭院里,派我从井中取出一盆清澈又沁人心脾的凉水去擦洗竹床,在有月光的时候,月光会肆意的浸润在那一盆凉水里,在我洗毛巾的时候被打碎,又在我拧干水的时候圆润如初。当竹床上的水被晾干后,躺下去会有一种宜人的凉意从心底升起,直直的去抵消那酷暑的热气。蛙鸣鸟叫声此起彼伏,偶尔会有老饕深夜拿着手电筒去井台河边去捉青蛙。静谧和喧闹奇妙而独特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很有辛弃疾词中所写“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的韵味。
秋天大概是很多人都喜欢的季节吧,树上的果子都争相成熟,孩子们的嘴被各种浆果的汁液染成不同的颜色,眼里心里全是遮掩不住的满足而畅快的笑意。还能在秋高气爽的风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自制风筝去放,偶尔还有小朋友在广袤草地上骑着自行车,即使是那种最老式的黑色单车或者是二八大杠,仍引来一班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大人们也在每一个丰年里喜上眉梢,沉甸甸的谷子把稻穗压弯了腰,地里的农作物都咧开嘴冲着农民笑,无论是壮劳力还是老人孩子,都怀着虔诚而喜悦的心情颗粒归仓。
冬天是最悠闲的季节,民间有“猫冬”这一说,黄土地辛苦了一年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休养生息这个词估计是在农民那儿才能表达出淋漓尽致的贴切。年味儿踏着冬闲而来,家家户户都忙着贴对联、写福字、做米糖……
尤其是准备年货零食是孩童最欢呼雀跃的时候,幼年时家家户户都会做麦芽糖,用麦芽糖加爆米花和芝麻花生等做成一种糖果子,孩童总在大人做糖的灶间跑来跑去,在大家都没看到的时候窃喜的用手指一蘸锅里冷却粘稠的麦芽糖,然后放进嘴里吮吸发出一声巨大的“吧嗒”声,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意。偶尔被大人抓到也只是笑着骂一句“你这个小馋猫”,绝不会挨揍或者真的生气。是啊,过年的日子总是有豁免权的,只要不太过胡闹基本都不会挨骂。
我大概,有有十年时间没再夏天听过蛙鸣鸟叫声了,那些野果子和春笋的味道也记忆模糊了。
作为一个纯正的农民后代,我这个乡野姑娘对家乡的农作物特别熟悉,最熟悉的大概就是花生怎么种。
首先是选种,个大饱满颜值高的挑出来,在夏日骄阳中暴晒几天,无比干爽以后倒在簸箕里全家围坐着剥出来,也有些人家是直接连壳儿种的,奶奶说剥出花生米种又不浪费又好出芽儿。剥花生的时候让我最兴奋的就是从一堆剥出来的花生米里扒拉出萎缩不能做种子的干瘪花生米和没剥好碎成两半的花生米,萎缩的生吃又甜又香,碎成两半的便留着炒着下饭吃。我总爱拿个小杯子把那些残次挑出来,装满一杯后都不舍得一次性吃完,在那个并没有什么零食的年代,这些花生米就是美味的零食。
剥出来后就用专用的瓢将花生米种子拌柴油(据说是让种子具有防虫蛀功效),拌好后就去地里下种。我绝对是种花生的一把好手,被我爷爷训练出来的,每天都给一块钱工钱,那时候的一块钱可是巨款,能买十个包子或者二十根油条呢。爷爷奶奶基本不给我零花钱,得参加全乡的考试才奖励一块钱,背完一整本的语文课本才奖励五毛钱。
拿了工钱之后我也特别有职业道德的拼命劳动,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放一颗种子,我和爷爷在前面放,奶奶跟着在后面用锄头给种子盖土。奶奶总夸我比爷爷做的好,我人小重心低,做事手脚挺快,加上一块钱的鼓励,那小腿翻腾的叫一个欢欣鼓舞,不喊苦不叫累的激情满满。
花生成熟到收割的时候我就被分派了摘花生的活儿,小围裙儿一寄,做那儿就开干,小手一抓一把扭下来,速度也还挺快。
摘完了以后还会拎个小筐去地里捡遗落的花生,有时候一天也有小半篮子呢。
那些劳动的时光真的特别美好,挥霍完自己的所有力气以后洗个澡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又是生龙活虎上窜下跳。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着乐趣,不是逮着两只蜗牛一个劲儿的用树枝戳它就是去观察蚂蚁怎么搬家。有时候也会挑唆公鸡大家,或者偷偷去河边找鸭蛋,抓鱼摸虾捞螺丝这事儿也没少干,那时候的水还是清凌凌的倒影出蓝色的天空,朵朵白云懒散的飘在那儿,偶尔还有几个顽皮的小男孩在河里游泳。
可如今,河水早已浑浊不堪,鱼虾绝迹、天空也不再蓝的和水洗过一样,不光在城市的夜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代替了静谧悠远万籁俱寂,故乡的农村也早就没有了记忆中的美好样子。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作为一个乡野姑娘,如今的远方游子,每回过年回家时候都觉得记忆中的故乡变得有些许陌生,仍有身处异地他乡之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能用用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来形容。
那条我常去摸螺丝的清凌凌的小河上横七竖八的飘荡着垃圾,天气一热就散发恶臭气味;春天和小伙伴儿们抽春笋的小竹林周围全做满了房子,密密麻麻,造型各异;曾经一起笑一起闹的小伙伴们也相继为人妻为人母,聊的不是孩子就是家庭。
唉,人生中最咫尺天涯的地方,应该就是故乡吧,远到觉大多数人一年只能回一次,待上短暂几天;却又近到日日伴随你心,触手可及。
那些永远回不来的岁月啊,就像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后随风飘散,只留下我这个乡野姑娘,长吁短叹,思绪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