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楚图南一愣，“难道四皇子要绝永兴城之粮？但永兴是辽东重镇，就算外面不进粮秣，城中所积也能支撑半年几个月。难道四皇子能耗得起一年半载？”
祖天寿摇头道，“情形本是如此，但将军有所不知。四皇子初到辽东，还未开战，便暗遣人尽收四境之粮，连乡民存粮都收。他又派人装成外来贩粮的行商，低价向永兴城售粮。待长生教买了些粮，心中有了底，他再派人以高价暗向永兴城中百姓收粮。那时战事尚未起，百姓乃至长生教普通教众都觉得内有存粮，外有行商低价售粮，卖出手中存粮乃是一本十利的好事，卖掉一部分存粮不至有碍，故纷纷售粮。
“四皇子估摸收得差不多了，便撤回售粮行商，突地动兵，四面一起出击。长生教在黑虎岭中了计，先败一阵，又被四周围攻，只得将教众都退回永兴城。加上城中原有百姓，总有十余万人。待大军围城，他们才发觉，百姓手中存粮所剩无几。四皇子调集辽东各路兵马，在永兴城外设了三道封锁圈，不让粒米入城。料想再过几日便可兵不血刃拿下永兴。四皇子这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就要大功告成！”
楚图南开始听还频频点头，暗赞四皇子妙计，后来越听越不是味。他疑道，“我们要剿长生教，但你们收的大都是百姓之粮。如今十余万教众与百姓都被围在城中，只怕是百姓先撑不住。”
祖天寿点头道，“长生教号称为贫苦生民之教，凡事以小民为重，但这次可难做了。长生教军中虽有些粮，但支应十余万人，最多不过十天半月便捉襟见肘。若不管百姓，自可支持长久。但岂非背了其平日之训？那众百姓也就不会再受其蛊惑，与朝廷做对了。”
楚图南倒抽了口冷气。这计好毒！居然一箭数雕，不只困住长生教，更要引长生教与永兴百姓内讧，最厉害的是从根本上将长生教“以生民为重”之辞击得粉碎。
但无论如何，受苦的是城中百姓。他们卖了存粮，只怕连十天半月都撑不下去。想到此处，他忙问，“现下城中情形如何了？有没有绝粮的百姓逃出城来？”
祖天寿摇头道，“听说城中已断粮。我守的这段是最外面一道封锁，再向里情形便不清楚。楚将军本也要向里面去，到时想必能知晓。”
楚图南默然不语，隐隐觉得十分不妥。兵论九篇有云：计狠莫过于绝粮。长生教起事未久，横海帮又在海上受攻，永兴城外无援兵，此计必会奏效。听祖天寿所说情形，城中已断粮，多围城一日，十余万教众与百姓便向十万饿鬼迈上一步。
他将杯中水一口饮尽，站起身来，“祖将军，我不多打扰了，这就走吧！”
祖天寿也起身道，“楚将军，祝你此去马到成功！”
楚图南苦笑一下，“马到成功，何谓成功？只望天下河清海晏，但成败利钝，难说得很了！”
祖天寿正色道，“楚将军，你我虽只倾盖之交，但我实在佩服你的胆色、谋略与勇魄。他日楚将军必有飞腾之时，还望看顾提携！”
楚图南看了看他，心有所动。祖天寿这句话倒也勾起他一点雄心。既然天下纷扰不止，总要有人来收拾局面。旁人做得，自己为何不能做得？就算为了天下靖安，也并无错啊！眼前的祖天寿，虽然官职低微，但算得精明强干，与孙一成各有所长。还有蔡明照、赖百川这些人，眼下虽还寂寂无名，他日若能都收归己用…
他不由点点头，“祖将军乃军中才俊，如你所言，是楚某之幸。”
祖天寿展颜一笑，陪他出帐，眼看着楚图南策马远去。
永兴城外布着三道封锁圈，离城五十里为外层，二十五里为中层，十里许才是内圈。围在这一道圈的，除四皇子从京城带来的近两营羽林卫，就是辽东各地调来的精兵。
沿着这条封锁圈，深深掘了一道沟，宽与深都有丈许。沟外布满鹿角拒马，每隔一段便起一处土台，有士兵在上面守望。再远些便是连绵军帐。漫说是人，便是狐兔狼鼠也跑不出来。
楚图南略看了看，径直走向中军帐。等了片刻，就有人引他进去。四皇子才远远见到他，呵呵笑声已传来，“楚将军，兵部真是难得做件好事。这次居然将你派来，可不是天助我成功么？哈哈！”
楚图南上次见四皇子是在北苑围场射狐，四皇子那时对他多有结纳之意。其后他听了四皇子与赵冷二人所谋，一时颇属意四皇子，觉得他若继位为帝，也许真能革除朝廷弊政，一匡天下。
只是，他真是这样的人么？就算他有雄才大略，此次用兵，利用黑虎岭守军于先，以永兴百姓为质于后。单以计谋而论，虽都高明得很，未免失了仁厚之心。
他心中胡思乱想，听到四皇子声音，赶忙抢上两步跪倒行礼。四皇子一伸手扶他起来，“楚将军，何必多礼！一路劳顿，快快落座！”
楚图南侧身斜坐了下来，才微抬头与四皇子对答。上次在北苑围场，他真没仔细端详四皇子。今日细看，见他眉重鼻挺，神采飞扬，较七皇子更多了一点贵胄之气。
四皇子呵呵笑了两声，“早听说了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可让我等了这么多天。七弟真大方，居然放你来助我！哈哈，哈哈…”
楚图南见他慷慨爽快，倒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道，“殿下谬赞了！我自离京城，一直瞎忙乱走，寸功未立。来到此处才知，大军已将长生教围在城中，取胜只在一两日内，便更惭愧了！”
四皇子仍是笑道，“哪有这般快法？城中虽已断粮，但就算吃树皮野草凑合，再支撑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长生教想必没这么容易出降。”
听他对城中人吃树皮野草如此轻描淡写，楚图南心下不快，只道，“殿下用兵如神，末将望尘莫及。不过，既然城中守军已无粮，想来战力大降，若在两三日内攻城，只怕也可立下，似不必等半月之久。”
四皇子摇头道，“此时攻城，长生教叛贼战力尚强，况且城中百姓也许还会相助他们。若再将饿上十几日，城中必然瓦解，我军可兵不血刃。”
楚图南听他不以城中百姓为意，不由有些怒气，先前对四皇子的厚望又淡了些。他仍压着声音道，“如此也甚好，只是，这么围下去，只怕城中百姓先受不了。殿下若不愿攻城，不如先放城中百姓散去。”
他这话已说得甚明了，四皇子脸色沉了一下，但旋即复原，又笑道，“你说的是。我已下令，围城军兵可放城中人出来。你若无事，便先绕着城看看。”
楚图南听出他已无意再谈，便应了一声，行礼出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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